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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江畔何人初见月 ...

  •   夜路很黑,乌云蔽月,死寂无声,亦如往昔。
      “滚,再让我看到你们干这些腌臜事,可不是卸条胳膊这么简单了!”
      一声冷喝传来,狠辣爽快。
      身为凌雪吴钩台弟子,安无霍从来不插手这些与任务无关的事,百姓的事自有衙门处理。但这次不知是何使然,他鬼使神差地循声而去。
      戴帷帽的女子一身宝蓝色劲装,背负双剑,护在惊恐无措的妇人身前,被她打伤的地痞无赖仿若见了煞神,正屁滚尿流地逃走。
      看来争端已经平息,安无霍正要起身离开却见一物什落在地上,似乎是方才那位女侠的。
      他运转内力从屋檐轻盈跃下,小心地将地上的东西拾起。
      是个小巧精致的长命锁,一面刻着秀丽的“云”字,表面稍有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安无霍摩挲着金锁的纹路,若有所思。这不是什么华贵之物,但上面纹饰繁复,鲜有人家会对孩童的物件雕琢如此精致,想来其主人家境不是个普通的。

      他收好东西跟上去,无意贸然打扰,待女子与妇人分别了才刻意泄露自己的气息。
      更深露重,女子很是警惕,不知来者武功深浅,亦不敢轻举妄动。她抽出双剑,转过身冷声问道:“不知阁下因何而来,跟了一路也该现身了。”
      安无霍从暗处踱步而出:“我并无恶意,只是来物归原主的。”

      说着金锁从指间落下,悬于掌心。
      夜风骤起,流云散尽,柔和的青白兀地洒落肃穆的洛阳城。
      清辉下的金锁熠熠生光,垂纱后的玉容如月皎皎。
      她如同落入凡尘的月下仙子,清秀的面容与凛冽的神色无比灵动。
      安无霍倏地呼吸一滞,怔愣间手中的金锁已被女子夺回。
      见她一声不吭转身就要走,他不知为何心里一急,忙上前追了几步。
      女子以为这个陌生男人要阻拦自己,急于脱身,提起双剑便朝安无霍挥来。
      她武功不错,可惜终究逊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安无霍,每一招都被他从容化解。
      霜刃交错间安无霍认出了女子使的功法,剑势凌厉,动静自如,是七秀的猿公剑法。
      “咚!——咚!咚!”打更声遥遥传来,马上便是子时,他必须要回阁中交差了,是以不再缠斗,飞身离开。

      安无霍被派到阮府已有三日了,身为皇室最得力的鹰犬,这次他的任务是保护好御史大夫阮松。这位清官手上掌握着重要的证据,党争各派无不对其垂涎万分。
      他本以为此次执行任务会同往常那般无趣,但未曾想自己会在这里再次见到她。
      “公子 ,姜府大小姐来了。”
      阮松搁下笔,抬头看向隐藏在暗处的人,欲言又止。来者是他的未婚妻,二人小叙若有外人在难免不妥。
      安无霍只当自己没眼色,一动不动地藏在阴影中,沉默着表了态。他只听从皇家的命令,第一要务便是寸步不离地保护好阮松。

      “公务繁忙,久等了。”
      “无妨。”
      任务对象的未婚妻是什么样的人,安无霍并不关心,但只要出现在阮松身边就必须盯紧她的一举一动。
      尚书嫡女姜拂云语调轻柔,神色温婉,姿态端庄,周身气度堪称大家闺秀之典范。
      若不是容貌与那夜的侠女一模一样,恐怕安无霍还不会如此警惕。
      他双眼微微眯起,带着审视与探究。洛阳的官家小姐,怎会千里之外扬州七秀的功法?
      先前没有详尽调查,居然放任姜拂云与阮松近身接触,是他的失职,若出了纰漏他必难辞其咎。
      说不清是职责使然还是出于对姜拂云的好奇,安无霍决定亲自探一探姜家大小姐的底细。

      姜拂云对这位皇家暗卫的小九九一无所知,甚至根本没有发现暗处一双眼睛正盯着她。只是手臂的筋肉不自觉紧了紧,奇怪,今日她穿得不少,难道是入秋起风的缘故,竟感觉冷飕飕的。
      微弱的不适没有耽误手上的动作,她将一个木盒推到阮松面前:“上次说的河北道旱灾,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头了。”
      阮松快速翻看了里面的纸张,面露感激:“有了这些,弹劾他们的证据就更充分了,拂云,你这次可真是帮了大忙!”
      “为君分忧在所不辞,只是近来我阿耶频频提起两府婚约,只怕他已经按捺不住了,如今正是紧要关头,还望阮大人帮忙推脱一二。”
      二人相谈甚欢的声音落入安无霍耳中莫名令他有些烦躁。他想,这小姐怎么能有这么多话和阮松说,再另有图谋也得有个限度吧。

      下旬正巧不是安无霍在阮府当值,难得空闲,好像有什么冥冥之中指引着他来到尚书府。
      这几日他已将姜拂云在尚书府的过去调查得一清二楚。身为嫡女,姜拂云并不讨父亲喜爱。母亲连年卧病在床,姜尚书便以此要挟她履行与阮府的婚约,以期拉拢清流势力。
      虽说阮松也算世俗眼中的佳婿良配,但安无霍想到那晚月下舞剑的身影,想到姜拂云不为人知的七秀身份,直觉她绝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不禁开始好奇她会如何摆脱束缚的枷锁。
      熟悉的身影出现了,径直朝着南边的剑阁而去。

      “姑娘,小店只能出到这么多,”掌柜举起黝黑粗短的手掌比了个数,“使双剑的本就少,极难叫得上价,能给姑娘这么多已经是看在这剑材料不俗的面子了。”
      安无霍跟着姜拂云踏入剑阁的步伐顿了顿。
      她居然把自己的双剑卖了?
      傍身兵器是习武之人的臂膀,究竟到了何种境地才会用它换黄白之物。
      站在姜拂云身后,他看不清帷帽下的神色,但她递出双剑时的迟疑与止不住的颤抖如此清晰,没来由地叫人生出一股酸涩。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姜拂云收下银两,最后再看了一眼陪伴自己数年的剑,不忍留恋,转身离开剑阁。
      她脚步踉跄,低着头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人直接撞了安无霍满怀。
      “对不住。”她无心看自己撞到了谁,低低道了声抱歉,匆匆向外走。

      “掌柜的,刚才的剑,我出双倍。”

      “七秀坊的人,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剑的?”安无霍拦下姜拂云,生硬地开口。
      “又是你?与你何干?多事!”姜拂云心情本就不好,被人刺了一句更是不耐烦。
      正要绕开挡路的安无霍,她的视线被他手中的东西吸引,步履不自觉停下了。
      “这是什么意思?”安无霍手里拿着的正是她方才当了的双剑,她抱臂站定,拧眉警惕地看着他。
      “给你。”安无霍言简意赅,将剑抛给姜拂云。
      熟悉的触感在手,稍稍缓解了姜拂云的烦躁,心情大好:“上回的配饰,这回的剑,你说这是我们有缘分还是你,居-心-不-良?”话尾的四个字被拉长声调,莫名躁动了安无霍的血液。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道理姜拂云不会不懂,“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赏月。”
      “?”姜拂云抬头望望天,黑漆漆的夜连星子也不见。
      “你是不是......有点问题?”她歪着头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
      安无霍不接话茬,变戏法般掏出两壶酒:“跟上。”

      二人轻功出众,不到半盏茶便到了个连金吾卫巡夜的动静都听不见的角落。
      姜拂云瞥了男人一眼,暗道这小子也是个不简单的,连这种地方都能找,想必对洛阳的布防知之甚深。
      “安无霍,无门无派。”说着他将内力暖热的酒递给姜拂云。名字对凌雪而言只是个代号,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凌雪阁之外的人提起。
      “七秀楚姜秀。”此时此刻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在外的七秀弟子,是以姜拂云并不打算把自己的真名对这个萍水相逢的男子和盘托出。
      安无霍点点头:“有所耳闻,你们这一脉,武功很厉害。”
      他没打算揭穿她的隐瞒,甚至觉得这样的她比先前在阮府见到的更夺目,连凛冽的秋风都无法吞没她的鲜活。
      安无霍不善言辞,姜拂云对着个锯嘴葫芦也很难发挥,一时间二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总感觉这样的氛围不太对劲,安无霍抓耳挠腮半天才憋出一句:“能同我讲讲七秀坊吗?”
      说来惭愧,安无霍还从未去过江南,从小在凌雪阁长大,被当做最隐秘的皇家暗卫培养,除了太白山与洛阳,他从未领略过别处的风光。
      提起七秀不止为套话,更是为他一点小小的私心。
      “秀坊,是个很好的地方。”
      “同是晚秋,扬州的花草比眼下的洛阳热闹得多。”
      “你想回去吗?”
      “想啊......此地事了,我一定会去。”
      安无霍偏头看向姜拂云,讲起七秀她的眼中炯炯有光,脸上的笑容不似久别的落寞,更像是......一种向往与憧憬?
      这样的神色安无霍看不明白,他不是没有想过皇城与凌雪之外的样子,但他的使命容不下私藏的思绪。
      今夜姜拂云流露的情绪如同静水行舟,在安无霍的湖面推开圈圈涟漪,无声又绵延。她口中的西子湖畔竟也渐渐在他心中被描摹出模糊的轮廓。
      有什么东西悄悄在安无霍心底生了根,若他不能远走,何不助她高飞?

      洛阳渐渐入了冬,又轮到安无霍当值。
      有件事让他很是在意。
      先前姜拂云亲自来阮府推迟了婚约,但她与阮松的交往并没有因此减少,甚至次数要比安无霍刚来阮府时见到的多得多。
      虽说大唐男女大防不严,却也没见谁家千金小姐三天两头到未婚夫婿府上拜访的。
      暗卫的事怎么能叫偷听?安无霍心安理得地做起梁上君子。

      “我知晓他们向来在其位不谋其政,却没料到竟能如此草菅人命,置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而不顾!”
      “拂云,你放心,待时机合适,我必将他们的恶行一字不漏呈报朝廷,定不辜负你一番赤诚。”
      姜拂云按下激动的阮松,笼于袖中的手暗暗摩挲着小小的长命锁,轻声道:“我和阿娘的未来都托付在阮大哥身上了,希望我没有看错人。”
      暗处的安无霍死死盯着她搭在阮松胳膊上的另一只手,或许是视线太过灼热,引得姜拂云疑惑地打量四周,差点发现了安无霍的位置。

      这几年姜拂云同阮松合作,已查出不少尚书一党的密辛,只差最后的关键性证据便能摧毁姜尚书的仕途,甚至能把他推上斩首台。
      安无霍把她的话记在心里,他手中的情报不可谓不多,很快就找到了姜拂云需要的证据。
      于是他开始偷偷夜闯尚书府,趁姜拂云不注意送了不少情报。
      他虽心思缜密却关心则乱,一时不察还是叫姜拂云逮住了。

      “又是你?”经过那夜陌生人间的走心之谈,姜拂云对安无霍的印象还不错。发现来者是他后,收起武器,秀眉微挑,拢了拢衣袍,脸上露出戏谑。
      "安公子何时发现我是尚书之女的?”说着她晃了晃手上这段时日安无霍送来的证据,“您还真是神通广大啊。"
      不管怎么说,他如今做的事确实对她有用,姜拂云不打算直接撕破脸质问他的行为。
      被抓了个现行,安无霍有些尴尬,暗自懊恼自己在凌雪练出来的功夫怎会叫她发现踪迹。

      “无论如何,还是多谢你了。”
      姜拂云走近几步,接过他送来的新情报,眼睛却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安无霍,仿佛要看穿他的眼底,瞧得他双颊泛起可疑的温热,好在灯火昏黄,希望没被她发觉。
      “你用得上便好,有需要,唤我。”夜闯闺房说来也不是光明磊落的事,安无霍忙不迭想要将功赎罪。
      “我与安公子仅有三面之缘,大恩大德已无力回报,再叫您辛劳实在不妥。”
      打照面的次数可比三次多得多了,安无霍在心中默默反驳。
      她淡淡的语气莫名激起他心中的冲动,刹那间他好像自己手下的毛头小子,脱口而出:“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安无霍也不知自己何时对她起了这样的心思。
      姜拂云怔住了,被他眼中的炽热烫得忍不住移开视线。
      她偏过头不去看他,声音愈发轻了:“你应当知道,我是阮大人的未婚妻。”
      “那又如何!”安无霍的言语这一刻无师自通地犀利起来,容不得姜拂云逃避,“若我能助你扳倒姜尚书,这婚约想必便作废了吧。”
      姜拂云知道他有能力说到做到。
      儿女情长她并不在意,她要的只有姜父不得好死。
      “今夜这些话你无需表态,我只是想叫你知晓我的心意。利用我,你无需愧疚。”
      既然他都把话说开了,姜拂云便也不再和他绕圈子,转身拿出藏在暗格里的匣子,郑重地交予安无霍。
      “这些证据阮松担不起。若你有办法,望能直接呈递圣上面前。”安无霍的身份她不清楚,但定与皇室关系甚密。走到如今,他已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
      “好。”安无霍认真地看着姜拂云,烛火噼啪作响盖过屋内的寂静,承诺与珍重尽在不言中。

      年后,京中平民百姓家家喜气洋洋,朝堂百官户户战战兢兢。高官私吞赋税,治下民不聊生。天子闻之震怒,将其同党通通治罪,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
      冬日飘雪,漫天的白不是春光的序言,而是传颂贪官污吏死亡的丧仪。
      姜府被抄,众人纷纷逃散,姜拂云及其母受阮松庇护,求得圣上网开一面免受牢狱之灾,此后洛阳城中再无人见过她们。

      太白终年飘雪,掩盖一层又一层的血腥。
      “你可知罪?”
      “弟子知罪。”
      安无霍朝台首的方向磕了三个头,一为教养之恩,二为离宗之愧,三为表意决心。
      暴露身份、干涉朝政、叛逃凌雪,数罪并举,吴钩台安无霍自愿领罚。
      或许是上苍垂怜为他留了一口气,自此凌雪阁墓林多了一块风雪中飘摇的腰牌,而扬州多了一个姜平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江畔何人初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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