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是落雪间》易樱慈

4、第四章

　　窗外的雪已经落了整整一天，寒意顺着窗缝钻进来时，乙墨的指甲动了动，意识回笼的瞬间，她猛的起身，单薄的被褥被她掀到地上，她顾不上浑身骨头缝里钻出的疼，也听不进医女在身后“你身上的伤还没好”的劝阻，踉跄着就要往门外冲———“我姐姐呢，我要去救姐姐！”
　　医女急的追上来，伸手去拉她的胳膊“现在外面天寒地冻的，你先好好呆在房间里，我去禀告江南王”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抽泣，漆叶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看见乙墨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一个瘫软倒在了地上 苍白的脸上还有未擦去的泪水
　　“乙君主，你….你醒了…”
　　孤乙墨看出她的不对劲上前拉起倒在地上的漆叶，她仿佛有了期待搬拽着漆叶的手“我姐姐是不是回来啦？”这句话一出漆叶像是被戳到了泪穴，一个劲的往出冒着泪花“千君主她…她…方才我听到江南王身边的浮白说城外有个被齐军送来的女子，但是那肯定不是千君主…你先好好呆在这里我随他们去看看啊..”漆叶已经开始语无伦次，她说话的时候手死死地拽着乙墨的衣角，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乙墨的衣襟上，她的声音已经抖的不可方物。
　　孤乙墨僵在原地，身边人的话早已变得模糊，她猛的甩开漆叶拽着自己衣角的手，抬腿就往院门口冲，她拼了命的外城门口跑，积雪在她脚下发出“咯吱”脆响，冰冷的雪粒灌进单薄的鞋里，风裹着雪絮打在脸上，她踉跄地穿过人群，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不信，不信，这不可能”
　　她心里多次飘过这些话，她必须去城门口亲眼看看到底是不是姐姐。
　　远远的，她已经能看见溯北城那高大的城门，越往进走她的胸口剧烈起伏，视线死死锁着城门外那黑漆漆的铁笼，隐约可以看见里面圈着一个瘦瘦的身影。可没等她再往前走一步，两只带着寒气的长矛突然交叉挡在她面前，金属尖头在血光里泛着冷芒，守城门的士兵面色冷硬，语气冰冷的看着她说“没有江南王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出城！”
　　“放肆！你们胆敢拦本君主！”
　　孤乙墨扯下腰间代表王室身份的玉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字一顿地砸在士兵耳边。两个士兵互相看了一眼收起了长矛。
　　她踩着积雪一步一步朝着铁笼走去，到了近前她的脚步猛的顿住，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望着里面那个熟悉的身影，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她伸出手，指尖抖的几乎握不住笼门的铁锁，好不容易打开那道沉重的门，一股寒气混着重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姐姐！”
　　孤乙墨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再也唤不起姐姐的回应，她猛地扑到笼子里小心翼翼的将姐姐抱了出去姐姐那冰凉的身体入手的温度像冰块一样刺骨，孤乙墨看着姐姐双目紧闭，头发散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原本温润的嘴唇现在毫无血色，而那身被鲜血染红白色衣裙下，隐约可见青紫交错的伤痕，狰狞地爬在脖颈和手腕露出的皮肤上，每一道都在诉说着她生前所遭受的折磨。
　　积压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孤乙墨抱着姐姐将脸埋在她冰冷的颈窝，放声大哭起来
　　“姐姐你忘了今日是我的生辰吗？你答应过我每年生辰都会在我身边的。”
　　凄厉的哭声混着呼啸的风雪，在空旷的城门口回荡。那一声接一声的“姐姐——”，在漫天飞雪中，渐渐染上了无力的哽咽，却依旧响彻天地，不肯停歇。
　　雪粒子裹着寒风砸在孤乙墨脸上，怀里的姐姐早已没了温度，指尖冻得发紫，她却仍死死扣着那片逐渐僵硬的衣角。哭声被风撕得细碎，混着呜咽卡在喉咙里，连雪落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突然，暗处寒光一闪，箭簇破风的锐响迟了半拍才钻入耳朵。孤乙墨只觉右肩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血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在雪地里晕开刺目的红。意识像被狂风卷走的残叶，她甚至没看清射箭人的方向，便眼前一黑，重重栽倒在雪地里，怀里的姐姐也随之滚落在一片猩红之中。
　　再次睁开眼，孤乙墨已经回到了江曜躺在了自己的玄乙宫中。她睫毛颤了颤，带着寒意的眼睫扫过眼下方寸的锦被，鼻腔里先钻入一股熟悉的熏香，驱散了雪地里的凛冽。她费力睁开眼，模糊光影中先撞进兰君素白的衣摆，再抬眼，便见她端着青瓷药碗立在床前，鬓边银钗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醒了？”
　　兰君的声音响彻在乙墨耳边，随后指尖先探了探她的额头，再避开她肩上裹着的厚纱布，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先把药喝了，你昏睡两天，再不吃东西，身子撑不住。”
　　“母君”孤乙墨撑着手臂想坐起身，刚一用力，右肩的伤口就传来一阵扯着筋的疼，冷汗瞬间漫上额头。兰君见状立刻放下药碗，将她扶起身来靠在床头上，不一会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锦帘被侍者轻轻掀开，江南王身着玄色常服走了进来，衣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丝风，压下了屋内熏香的暖意。他目光先落在孤乙墨苍白的脸上，又扫过她裹着厚纱布的右肩，眉头微蹙，语气听不出情绪
　　“醒了就好，伤口还疼得厉害？”
　　见孤乙墨没有回话又继续说“宁王撤兵时竟还对你痛下杀手，我带兵赶到时早已没了人影…其实那日，我一收到漆叶求援的信件就立刻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可…”见江南王似乎还有话要说乙墨率先打住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王兄，城南那边有片竹林，姐姐生前总爱去那儿练剑，风暖日照也干净，就把姐姐安葬在那儿吧，她一定欢喜。”
　　江南王闻言，眼底的沉郁软了几分，望着她的目光添了丝温色，喉间滚出的声音比方才柔和许多
　　“我知道那地方，她从前总跟我提，说竹林里的风最舒服。放心，我已经让人去打理了，定让她安稳待在喜欢的地方。”
　　待所有人都走出去之后，一旁的漆叶打开了一个木匣子拿到了孤乙墨面前，声音里带着几分微颤“这是千君主早在你生辰之前就准备好了的，这个玉玦是她亲手雕刻的，还有这封信。”早已红了眼眶的漆叶说完之后就转身出了房间门。
　　乙墨的指尖刚触到木匣边缘，便猛地顿住，呼吸瞬间沉了几分。缓缓掀开匣盖，目光落在那枚玉玦上时，瞳孔骤然缩了缩——玉玦温润的光泽里，小蛇的纹路细腻得能看清鳞片，正是姐姐从前说要给她雕的样式，说蛇能护她岁岁平安。
　　她指尖轻颤着捏起玉玦，指腹反复蹭过蛇身的纹路，仿佛还能触到姐姐雕玉时的温度。直到目光扫到旁边叠得整齐的信纸，才抿了抿发白的唇，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纸边缘还带着淡淡的竹香，是姐姐惯用的熏香，熟悉的字迹落在纸上，每一笔都像在她心口轻轻挠着，信上的内容让原本就泛红的眼眶，瞬间蓄满了泪。

　　致吾妹乙墨
　　今思墨儿，想来你此刻眼眶已肿得似浸了水的桃儿，可姐姐再没法亲手为你擦去眼泪了。犹记那日，你拉着姐姐的手，说要和我并肩作战，姐姐心里真是欢喜极了——那个从前总在我跟前调皮捣蛋、还不肯好好练武的小墨儿，终于长成能扛事的姑娘了。
　　往后的日子，姐姐虽不在你身边，却盼着吾妹一定要护好自己，别再让自己受委屈，也别总为姐姐伤神。你好好的，就是姐姐最放心的事。
　　顺祝墨儿岁岁无忧，平安顺遂。

　　姐姐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