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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最后的托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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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时间于我，不再是奔流的河，
而是环绕她们的、缓慢旋转的沙漏。
沙粒无声纷扬，骤然定格，
已是一年半后的光景。
一个周末，
她们搬离了那所浸透了我太多呼吸的老房子。
新家在一个更敞亮的小区，
巨大的落地窗贪婪地拥抱着阳光，
空气里漂浮着新漆和白蜡木地板的清冽气味。
这里没有我，
每一寸空气都坦诚地宣告着，
这是一个纯粹由“苏雯”和“小雨”构筑的崭新世界。
我看着她们像两只衔泥的燕，
在堆叠的纸箱间穿梭，
忙碌却充满生机。
小雨拥有了梦寐以求的书房，
指着空白的墙面，
规划着未来的画作将如何在此驻扎。
苏雯在属于她的卧室中央驻足，
目光丈量着，脸上是一种我许久未见的、
带着掌控力的明亮。
整理旧物，是一场沉默的仪式。
我那把椅背磨秃了皮的旧转椅，
我那套杯沿已磕出细口的咖啡杯，
还有书架上那些被我翻了无数遍的书籍……它们被一件件取出，
在阳光下短暂暴露，
然后，
大多被苏雯用柔软的泡沫纸仔细包裹，
稳妥地封存入沉重的纸箱，
推向储藏室的深处。
她的动作没有过多迟疑，
指尖抚过杯沿的缺口时，
只停留一瞬，
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温柔的涟漪，
随即封箱。
那不是割舍，是收藏。
她将“林晓宇”妥帖地安放于一个名为“过去”的坐标，
然后，
腾空双手，拥抱现在。
我没有感到预想中的刺痛，
反而被一种深沉的释然攫住。
她们做得如此之好，
好到让我所有残存的挂牵都显得多余。
搬家的喧嚣尘埃落定，
巧合般地，
迎来了小雨的十五岁生日。
没有喧闹的派对，
只有母女二人在新家的阳台，
举行了一场小而郑重的庆典。
野餐垫，
几盏摇曳的烛火，
一个精致的奶油蛋糕上，
插着“15”的数字蜡烛。
“我的小雨，十五岁生日快乐。”
苏雯的声音柔得像月光，
伸手将女儿鬓角的碎发拢向耳后。
小雨闭上眼，
双手合十。
烛光在她稚气渐褪的脸庞上跳跃，
投下长而密的阴影。
那一刻，
她安静得像一株汲取了足够力量、即将绽放的蓓蕾。
“我希望，和妈妈永远健康、平安，开心。”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异常清晰，
“也希望……爸爸在另一边，无病无灾，一切都好。”
她倾身，吹灭了火焰。
苏雯眼眶霎时红了，
水光在眼底潋滟，却并未滚落。
她变魔术般从身后取出一叠浅蓝色的心形氢气球，
每个气球的绳子上，
都系着空白的卡片和短小的彩笔。
“我们来个仪式，小雨。”她微笑，
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把想对爸爸说的话，或对自己的期许，写下来。让风……带走它们。”
我心魂震荡。
这是最终的和解，也是最彻底的告别。
她们并肩坐在阳台边缘，
背靠着温暖的玻璃门，
埋头书写。
我无法看清苏雯的笔迹，
却能从她低垂的脖颈和沉静的侧影里，
“读”出每一笔的郑重：
“晓宇，谢谢你赠我时光，予我小雨。你留下的爱，已成我们的脊梁。我们会好好走下去，勿念。望你安息。”
小雨则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在旁边用力写下:
“爸爸，我十五岁啦！看，我多棒！我会替你守护好妈妈！”
她们相视一笑，
眼底有泪光，
更有一种淬炼后的澄澈与坚定。
然后，同时松开了手。
那串浅蓝色的心，晃晃悠悠，开始上升。
我知道，我的时刻到了。
不是力竭的消散，
而是使命达成后的功成身退。
我的守护，已成她们不再需要的羽翼。
她们会怀念我，
在某个被记忆击中的瞬间，
但那怀念将不再是蚀骨的雨水，
而是融于血脉的、温热的底色。
我凝聚起这灵魂形态里最后、
也是最纯粹的一点光。
不是干预，是送行。
是这漫长告别里，最后的陪伴。
我向上飞升，
追上那串摇曳的心。
用尽存在于世最后全部的温柔，轻轻包裹，给予一个无形的、向上的托举。
一阵恰如其分的晚风适时拂来，
带着夜空的凉意与星辉的祝福。
气球们翩然舞动，
加速义无反顾地投向更高、更远的夜空，
变得越来越小，
最终融入了那片璀璨浩瀚的星河，
像几粒被宇宙温柔收纳的、会发光的尘埃。
苏雯和小雨紧紧依偎，仰头凝望。
脸上没有失去的哀恸，
只有如释重负的平静，
以及望向远方的、柔和的希冀。
看着她们沐浴在清辉里的身影，
我心中最后一丝如弦的牵挂，
发出一声清越的低鸣，
然后，温柔地、彻底地，松开了。
没有遗憾，没有不甘。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深沉的平静与圆满。
我的意识开始真正地，不可逆转地消融。
像一滴水归于浩瀚之海，
温柔地、彻底地解构，
回归宇宙本源的能量之流。
最后的记忆画面如潮水般涌来，清晰如昨：第一次牵起苏雯的手，
她指尖的微凉与颊畔的红霞；
产房里，
小雨那声石破天惊的啼哭，
震得我灵魂发颤；
无数个慵懒的周末午后，
我们三人挤在沙发里，
分享着同一包薯片的咸香，
和电视里无关紧要的热闹……
然后，
所有画面褪色，
所有声音沉寂。
一切，
归于纯净的、永恒的光。
我消失了。
彻底地、安心地、心满意足地。
融入了这世间，无处不在的，守护着她们的风、阳光，与静谧的夜色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