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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芒卡村-陆怀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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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芒卡村并非如此闭塞落后。这里群山环绕,地势险要,若在古时便是易守难攻的兵家必争之地,这里有一条古老的马帮商道,村民生活虽不富裕但安宁。直到一伙跨境毒枭看中这里的地理位置,将村庄变成了毒品中转站。
村支书岩伯的儿子,当年最有出息的青年,被逼迫运毒,宁死不屈服药自尽;村医阿桂嫂的丈夫,也是当年唯二的读过书的村医,因偶然发现毒贩藏匿点而被灭口,伪装成意外;多位青少年被发展成“骡子”,最终非死即囚,导致村庄出现断层。到今年任务成功,这里的毒贩被一窝端了,芒卡村由缉毒警和边防军人接手看管着,守卫着残喘的村落。
新人芒卡村党支部副支书陆怀远,国内顶尖高校海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经济学与行政管理学双学位本硕连读研究生。父亲是海城的□□陆正明,务实、威严,情感内敛,母亲是李氏集团总裁李茹,优雅而忙碌。她更关心儿子的生活质量,会定期寄来昂贵的衣物和保健品,却很少询问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们将毕生精力奉献给了工作与城市的发展,家更像是一个高级旅馆。在这个巨大、整洁却冰冷的房子里,真正给予他家人般温暖的,是来自云省边境芒卡村的阿贡爷爷。
阿贡爷爷四十年前就来海城读书打工了,是上海市□□中专班[1]优秀学生,也是阿桂嫂丈夫的小叔,因为还会点医术和营养知识,很有市场,20多年前来到了陆家,照顾陆怀远长大。因为体制内家中雇人太多,或者是闲杂人等太多的话,爸爸陆正阳可能会有点难,尽管妈妈是企业家也不太合适,就只能辛苦阿贡爷爷了。
阿贡爷爷不只是保姆,他是陆怀远的厨师、玩伴、故事大王,是他童年世界的基石。阿贡爷爷会给他做酸甜的雕梅,讲山里精灵的故事,用有些粗糙的手掌抚过他发烧的额头。他关于家和爱的具体概念,几乎全部来源于此。
小时候陆还远不知道,为什么阿贡爷爷没有假期,他看小伙伴家里的爷爷们都会在一些特定的节假日或者一年中有几天要回家看看的。阿贡爷爷每一天都在陪伴他,从来没有提过要回家的事情。他也问过阿贡爷爷,没有得到什么确切的答复。直到他今年本硕连读毕业,阿贡爷爷终于以年事已高的借口请辞回家。
离别时,他将一枚自己雕的、能辟邪祈福的木雕小象挂坠塞进陆怀远手里,说:“小远,好好的。记得阿贡。”
没多久就传来了死讯。
他辗转得知,阿贡爷爷因为一场急病,在从村里到县医院的路上耽搁了太久,没能救回来。
有人说,是路不好;有人说,是村医误判了病情;也有人说,是吃错了山里的菌子……
陆怀远从来不怪爸爸妈妈忙,就算在家也是泡在书房,他知道妈妈是很好的企业家,爸爸也是个好官。他从小旁观父亲工作时,对“系统如何有效运转以创造最大公共价值”产生了深厚的学术兴趣,他也想为国为民,才选择了行政管理专业,阿贡爷爷也很为他的专业选择高兴。
现在,是让这个专业回馈阿贡爷爷的时候了。
陆怀远很叛逆的填了定向选调生,来到了阿贡爷爷的家乡。在和父亲的争吵中,他终于知道了阿贡爷爷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回家的秘密,也是即将报道公开的秘密。这里被毒枭侵占了,他回不了,幸好今年案件已经破获,且进入司法程序。但刚刚迎来光明的芒卡村又太落后了太脱节了,一群日薄西山的老人没有办法挽救这里。不管是经济,还是医疗条件,在这种条件下,有离别好像是正常的。
陆书记对陆怀远的选择感到不解甚至失望,认为他舍近求远,家里明明有足够的能力给他兜底,不需要他去这样的地方镀金。但在生气的这几天,他又接到了组织报告陈箬想落户芒卡村的激烈想法。
“现在怎么一个两个都想去芒卡村。”他看着云省组织帮陈箬递交的海城医药大学集体户口转出申请茫然了。他当然认识陈箬,在陈箬来海城读书的时候,他的资料,需要特殊关照的情况,都摆在他的书桌上。不知道陆书记是不是个好父亲,但他确实一直是个好官。他也很敬佩陈箬的家庭,海城不能直接给陈箬发钱,但他偷偷找人上报,审批了一些研究助理时薪,本科生实验室补贴一类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云省很穷,但海城很有钱,他还上调了奖学金基准,偷偷的守护着这个英雄的孩子。
他忙的没空回家,还是去海城医药大学所在区人才港开会的时候,顺路去偷偷的看了陈箬,专业机敏,意气风发,多好的孩子呀。
“芒卡村吗?到时让你小子阴差阳错捡到宝了。仿若兵家重地易守难攻,现在有众多边防军人和缉毒警看着,敢让小箬去的地方,倒是绝对安全,他们拼了命也不会让小箬再受伤了。现在又是这么个状况。简直是出政绩的好时候。”
第2天,陆书记同意了陆怀远的申请,在他行李箱里放了一堆不明所以的止痛药和常用药,一沓沓的现金,直接把懵懵的他打包丢去了云省。
他的儿子他知道,还是挺有用的,看着小箬他放心。芒卡村也确实方便出政绩。
去吧,别让我们失望。
而现在的芒卡村,也需要一个绝对干净的希望为村子注入新的活力,高干子弟的毕业生陆怀远刚刚好。
陆怀远提着简单的行李,站在芒卡村口的泥土地上时,八月的太阳正毒辣地炙烤着这片红土地。
村委会比他想象中更简陋,土坯墙,青瓦顶,墙上斑驳的红色标语依稀可辨。村支书岩伯,一个皮肤黝黑、眼神像鹰一样锐利的傣族汉子,接待了他。岩伯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在村民代表大会上简单介绍了他:“咯,这是上头派来的大学生,陆怀远,以后就是我们村的副书记了。”
台下坐着的几十个村民,眼神各异,有好奇,但更多的是打量和一种深植于骨的防备。那是一种被漫长岁月和外来伤害反复打磨出的沉默。几个老人浑浊的眼睛在他身上扫过,没有任何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