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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夜 ...

  •   “神明啊,请救救我们。”

      “神明啊,请降下清净之光,驱逐灾兽,保佑乡民平安……”

      北海道的深夜里,山地寒风如狼嚎般呼啸,数不尽的雪花被吹得横斜,重重砸在茅草屋的屋顶上,发出干脆又刺耳的啪啪声。

      寒气像是有生命的东西,贴着地面缓缓爬行,从木板缝隙中渗入屋内。炉火烧得通红,却仍被逼得发白,热意在侵入的冷意面前节节败退。

      远处的树影在风里剧烈摇晃,重叠、扭曲,仿佛无数潜伏的兽影在暗处躁动。林间断断续续的枪声被风切碎,时有时无,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屋内安静得可怕,众人屏住呼吸,倾听着屋外的每一丝动静。

      风雪的怒号、树枝断裂的脆响、远处若隐若现的低吼声……

      这些声音搅在一起,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绷成一根极细的线,只等下一声巨响将它彻底拉断。

      终于,稀稀拉拉的枪声完全停了下来。

      林子的深处被突如其来的沉寂吞没,连狂暴的风雪都在那一瞬像被按下了暂停。

      正是这片诡异的空白——

      让恐惧在屋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

      仿佛下一秒,某种毁灭性的东西就会从风雪深处踏来。

      我们要死了吧。

      这样的念头,无声无息地,从每一个人的心底浮现。

      “——清净之御魂啊……请垂怜此地的愚民……”

      炉火噼啪作响,火星溅起,却驱不散众人心底那股深入骨髓的冷意。

      就算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惊惧,为首的老人仍捧着香炉与米酒,跪在最前方,纹丝不动。

      他双唇发紫,指节冻僵,却依旧低声念着祈词,仿佛那便是悬住全村的最后一根线。

      “祈祷有用吗?!”

      攀升到极点,堪称实质化的负面情绪在这些惶惶不安的人群中撕出了一道口子。

      一位满脸老人斑的老者扯着嗓子吼出来:

      “外头都已经这样了!猎队是不是出事了?我们还能等下去吗!”

      “要不还能怎样?”有人低声反驳,语气发颤,“没猎枪、没光源,在这鬼天气里连逃都逃不远,踏出门就是白白送死。”

      又有人说,“石泽家的小伙子昨天就去找讨伐队了,再等等……再等等吧——”

      “谁知道那孩子是不是早跑了,不管我们了!”老人斑男子喘着粗气,眼白布满红丝,“或者干脆死在路上了!”

      “那你想怎么样!”炉火旁,一位受伤的中年人忍着疼痛撑起身体,怒声道,“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你别在这儿添乱!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丢到门外去喂熊!”

      “别、别吵……”

      旁边的妇女紧紧抱住怀里的孩子,“会、会吓到孩子的……”

      孩子缩成一团,连眉毛上的冰霜都还没完全融开;冻得脸蛋通红,肩膀细微地颤着,如同被惊扰的小兽,连一声抽噎都不敢发出。

      随行的另一名妇人搓着冻僵的双手,目光不断扫向被木板封死的小窗,仿佛下一秒就会有庞然巨物从那里破窗而入。

      空气中又只剩压抑的呼吸声与风雪重重拍击屋壁的回响。

      无人知道——

      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那……那神明真的会听见吗……”

      为首的老人身后,那名最年轻的姑娘哽咽着问。

      “……清净之御魂啊……”

      老人自祈祷以来头一次停下念词,转头看向那位临时披上巫女服的少女,张了张嘴,似想安抚,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就在这短暂的、脆弱的空隙里;外头的风雪,像被什么从中间劈开了。

      厚雪深处传来沉重而缓慢的踩踏声。每一步都压得积雪溃碎,发出低沉的声响。

      “砰……砰……”

      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无法忽视的重量。

      仿佛某个巨大的黑影正穿过林地,循着味道,一步步逼近木屋。

      屋内所有人的呼吸都在刹那间止住。

      老人屏着气,紧攥着香炉,再次开始低声念起祈祷词。

      “不、不可能这么快……”

      老人斑男子声音发干,像喉咙里卡了冰,“猎队不是在——”

      “咚——!!”

      突如其来的撞击声骤然砸在墙上,像一块巨石落地,将他的后半句话硬生生拍断。

      整间木屋猛然震动。

      吊在横梁下的风铃被震得疯狂碰撞,尖锐的叮当声划破死寂,让所有人的背脊骤然发凉。

      紧随其后——第二声撞击。

      “咚!”

      这一次更沉、更狠,像某个庞然巨物正以全身重量猛撞屋壁。

      稻草屋顶簌簌落下碎雪,木梁在剧烈震动中发出痛苦的吱嘎声。

      仿佛下一秒,野兽便会直接劈开墙壁闯入屋内。

      死亡的危机如潮水般逼进,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朝老人聚拢,挤成一团。

      足以致命的寒意与恐惧混杂在一起,让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割喉。

      然而那头棕熊却仿佛存心折磨众人——

      它并未立刻破墙,而是贴着屋壁,拖着沉重的身躯,一步步挪向窗边……

      “嚓……嚓……嚓嚓……”

      那是木纹被一寸寸剖开的声音,细长的木屑顺着墙缝落下,飘在风中像雪一样打着旋。

      每一下都像是在众人的心上划着刀。

      终于,那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窗前。

      “小窗……它去了小窗那边……”

      有人声音发颤,喉咙干得发不出音。

      木板封死的小窗只留下指缝般的缝隙——

      突然——

      一只沾满血迹的熊爪猛地按上窗板!

      “咯吱——!!”

      木板被压得弯曲变形。

      整屋的人都吓得猛然一哆嗦。

      熊的鼻端紧紧贴着缝隙,粗重的呼吸喷进屋中,带着湿腻的热度与刺鼻的腥臭,让人胃里一阵翻腾。

      然后——

      咔擦。

      一种沉闷、湿黏、令人反胃的咀嚼声响起。

      “咔擦……咔……嚓……”

      它正在吃东西。

      吃着某种柔软,却带骨的东西。

      “是……是人……”

      有妇人的声音几乎断裂。

      又一声咔嚓传来,有人忍不住捂住嘴,扑通跪倒,泪水大滴滑落。

      熊似乎吃得兴起,发出一声更深更长的——

      咔———擦。

      那不是树枝,不是兽骨——是猎队的残骸。

      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中年男子死死盯着棕熊口中的残肢,瞳孔猛地收缩,胸腔因愤怒而剧烈起伏。

      “那是——我弟弟。”

      他说出这句话时,声音嘶哑得像刀刮过喉咙。

      无人来得及阻止。

      也无人敢上前阻止。

      男子忽然撑着地面站起,浑身摇晃,却像被火焰点燃。

      伤势让他几乎站不稳,但眼中那股怒意,让他像随时要扑出去的野狼。

      “你们都躲好。”

      他吐出的声音沙哑而颤,

      “我不能让那畜生……连他的骨头都吞了。”

      他拖着跛脚,踢开倒翻的木盆,从火炉旁抓起一把生锈的铁叉。

      “别去——你会死的!”

      有人急切低喊。

      但他已经冲到窗前。

      “来啊——!!!”

      他的怒吼震得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窗外的棕熊像被挑衅一般,发出一声低沉而带血腥味的咆哮。

      ——熊先动了。

      “咚——!!”

      巨大的身影猛地撞上窗板,一只沾满血与碎肉的熊爪,从缝隙中横扫进来。

      “嗷——!!”

      带着凶暴与怒意的前肢抡起。

      中年男子根本来不及刺出去——

      “啪——!!!”

      那一爪重得像山崩。

      铁叉被直接拍飞,叮当撞在屋角,火星四溅。

      男子整个人被生生击飞,在半空翻滚两圈,像破布一样摔在地上,又被惯性拖着滑向木柱。

      “咳——!!”

      鲜血喷出,他当场昏死过去。

      妇女们发出压抑到变形的惊叫;孩子死死抓着母亲的衣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男子的手指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静止。

      熊的喘息声随之变得更急躁,血腥味正在激起它最深的凶性。

      它抬起庞大的前肢,准备将窗与墙整个撕开。

      “砰!!!”

      封窗的木板瞬间塌陷,木屑炸裂般飞散,整片窗框被拍得深深凹陷。窗板绝无可能撑过第二下。

      “砰!!!——咔嚓!!!”

      伴随着木钉齐断的脆响——

      整扇窗连同半截墙板被熊的巨力生生撕裂!

      风雪、碎木、怒号般的寒气一齐涌入。火炉旁的火星被吹得狂乱飞散,瞬间熄灭。

      屋子骤然坠入死一样的黑暗。

      破裂的窗洞前,那庞大的黑影正一步步踏入屋内。

      霜雪垂挂在它厚重的皮毛上,鼻端滴着白雾般的热气,双眼在黑暗中闪着冰冷、渗人的光。

      没有窗。

      没有屏障。

      它已经进来了。

      村民们惊恐地不断后退,有人当场双腿发软跪倒在地,有人紧抱家人,哭得喉咙发颤。

      棕熊在风雪中缓缓逼近。

      死亡——

      已经走进了这间木屋。

      “神明大人……求您……求您救救我们……!!!”

      一直强撑着的巫女少女再也忍不住,泪水糊满睫毛,颤抖着张开双臂,挡在众人前方。

      她的声音带着裂开的哭腔,像终于断掉的最后一根线。

      为首的老人也被逼到绝境。

      他紧握香炉,明明浑身发抖,却仍勉强挺直脊背,仰望着阴暗的屋梁与破裂的屋顶。

      “——清净之御魂啊……”

      老人的声音沙哑到几乎破碎,

      “您……还要坐视不理吗?”

      风雪呼号。

      破口处吹进一阵森冷阴风。

      就在众人以为棕熊会在下一秒冲入人群时——一朵雪花,从破碎的窗洞轻轻飘入。

      在满屋的血腥、惊惧、混乱之中,它却显得静谧而纯白,缓缓旋转,划出一条不合时宜的优雅弧线,轻落在屋内某位年轻人黑色的发丝上。

      那少年自人群蜂拥进来时便坐在角落,从未说话,也未惊慌。像是完全与这场灾厄无关的旁观者。

      雪花落下的刹那,他的睫毛轻轻颤动。

      ——下一瞬。

      祓月景斗睁开了眼睛。世界,随之安静下来。

      不是意识紧张到极点时产生的错觉。而是——真正的寂静。

      风声消失。

      人声被抽离。

      棕熊的喘息被拔除。

      像是某种无法形容的力量,将整个世界按进了真空。

      棕熊抬起的巨大前肢停在半空。风雪冻结在破裂的窗洞。碎木与尘埃悬浮不落。

      巫女少女断裂的哭腔也在喉咙中被切断,像是被按下了不存在的静音键。

      ——只有一件事仍在缓缓移动。

      落在景斗发尖的那朵雪花。

      它绕着他微微旋转,仿佛在迎接什么伟大的存在。

      景斗站起身。

      他步伐轻得像没有重量,从呆滞的人群中穿过,经过跪伏在地的巫女少女,一步一步,走向棕熊。

      在那巨大的、即将拍下的利爪仍停在半空之时——

      景斗抬起手,指尖极轻、极轻地触向熊掌。

      没有光。

      没有爆炸。

      没有轰鸣。

      棕熊庞大的躯体,在触碰的瞬间开始崩散。

      先是毛皮淡去,后是肌肉、骨骼、血液被抽离世界,

      再然后——

      连它带来的气味、重量、温度,都被撤回到“未曾发生”的位置。

      如同一幅正在被橡皮轻轻擦除的画,棕熊彻底成为不存在的事象。

      风雪恢复流动。

      碎木坠地,发出轻响。

      巫女少女呆呆望着那片空无一物的空气。

      几天来压在北海道乡民头上的阴影——

      便这样轻易、荒诞地被抹除。

      像一场被神明随手拂去的幻梦。

      所有人近日来拼命挣扎的努力,在这一刻竟显得如此渺小,像一场徒劳的闹剧。

      但与此同时——一切尘埃落定。

      再没有残暴的目光在角落觊觎他们的生命。

      只留下木屋破裂的大口子,和一屋子呆滞、恐惧、难以置信的面孔,像被迫目睹了一场不该属于人间的神迹。

      祓月景斗收回指尖,垂下眼帘,吐出一口白气;动作轻得仿佛只是在驱散寒意。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

      没有解释。没有留下一句言语。如同一个只是路过此地的旅人,安静地走出木屋。

      风雪从破口灌入,他的身影在夜色中彻底消失。

      村长终于回过神来。香炉从他手中滑落,撞在地面,发出沉闷声响。

      他颤着声音,几乎不敢呼吸:“……神明……降临了……”

      -

      一九八九年十二月七日的夜晚。

      日本北海道,百年难遇的暴雪正撕裂古老的山林。

      就在那一夜,村民们亲眼目睹一位被时代遗忘的“神明”,在漫天风雪中缓步踏回人间。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都。

      某处产房的灯光在新生儿骤然响起的啼哭声中忽明忽暗。

      仿佛有两条截然不同的命运线,在这一刻悄然交错。

      风雪中归来的“神明”,与京都啼哭的“最强”。

      他们之间尚无任何交集,却已在无形中牵动世界的流向。

      象征着两个时代的故事在同一夜里重叠——

      而世界的命运,也在此刻开始偏移轨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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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固定中午十二点更新~其他时间都是在修文。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