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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临异世 ...


  •   冰冷,粘腻。

      意识像是沉在深海里许久,终于挣扎着浮出水面的一缕游丝。最先恢复的是触觉,身下是潮湿的、带着腐朽气息的草垫,粗糙地硌着她的脸颊和手臂。一股浓烈的、难以形容的腥臊与汗臭混杂的气味,蛮横地钻进鼻腔,呛得她喉头一阵发紧。

      虞绾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昏暗,极其昏暗。只有几缕稀疏的天光,从高处几个歪斜的缝隙里漏下来,勉强勾勒出一個庞大而混沌的轮廓。这是一个……巨大的笼子?不,更像是一个以粗大原木围成的栅栏,顶上胡乱覆盖着肮脏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兽皮。

      她动了动,全身的骨头像是生了锈的齿轮,发出不堪重负的酸涩呻吟。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疼痛,尤其是后颈,闷闷地胀痛,仿佛被人狠狠劈了一掌。

      记忆是一片空白,不,连空白都不是,是彻底的虚无。她是谁?这是哪里?她只记得自己的名字,虞绾。除此之外,脑海里只剩下一些支离破碎的、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的画面碎片——刺眼的霓虹,呼啸而过的铁盒子,高耸入云的灰色建筑……它们闪烁不定,无法捕捉,与眼前这蛮荒、原始的场景格格不入。

      她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手掌却按在了一滩湿冷的黏腻上,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触电般缩回手,借着那微弱的光,看清那是某种食物残渣与污垢混合的秽物。

      直到这时,她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栅栏里不止她一个。横七竖八地躺着、蜷缩着几十个身影,大多衣衫褴褛,面容枯槁,眼神麻木空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他们中有的人类模样,有的却生着尖尖的耳朵,或是覆盖着稀疏的毛发,甚至有一个离她不远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鳞片。

      而栅栏之外,晃动着一些更加高大的影子。

      它们走近了些,轮廓在昏暗中清晰起来。那是怎样狰狞的样貌啊!类人的身躯却异常魁梧雄壮,肌肉虬结,皮肤粗糙呈暗绿色或灰褐色。头颅往往带着明显的野兽特征,有的顶着弯曲的山羊角,有的生着獠牙外翻的野猪般的嘴脸,还有的拖着一条粗壮的、布满硬痂的尾巴。它们身上随意裹着兽皮,手里提着巨大的骨棒或锈迹斑斑的铁斧,走动着,发出低沉含混的、仿佛兽吼般的交谈声。

      半兽人。

      这个词毫无预兆地跳进虞绾的脑海,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扎透了她的心脏。这不是电影,不是游戏。那空气中弥漫的真实不虚的血腥与暴力气息,那原木栅栏上深深嵌入的暗褐色抓痕,那守卫瞥过来时,浑浊眼珠里毫不掩饰的残忍与食欲……都在告诉她,这是她必须面对的现实。

      她穿越了。从一个无法忆起详情的现代世界,掉进了这个充斥着半兽人的、危机四伏的异界。而且,成了它们笼中的奴隶。

      一股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四肢百骸都在发冷,牙齿不受控制地想要打颤。她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逼迫自己冷静。不能慌。绝对不能慌。在这种地方,恐惧和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只会加速死亡。

      她强迫自己放缓呼吸,将身体往阴影里更深处缩了缩,尽量减少存在感。眼睛却像最精密的仪器,开始快速而细致地扫描周围的一切。

      栅栏的结构,原木的粗细,连接的藤蔓是否牢固。守卫的数量,它们巡逻的路线和间隔时间。远处那片模糊的、像是聚居地的区域,那些更大棚屋的分布,尤其是其中一个门口悬挂着羽毛和骨串、隐约有怪异烟气冒出的棚子……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打断了她的观察。一个格外高大的半兽人守卫走到了栅栏边,用手中的铁斧粗暴地敲打着原木,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那语言扭曲而粗砺,虞绾一个字也听不懂,但结合它的动作和栅栏内其他奴隶瞬间绷紧的身体、眼中流露出的恐惧,意思再明显不过——起床,干活的时候到了。

      栅栏门被粗鲁地拉开,锈蚀的铁链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几个守卫骂骂咧咧地冲了进来,用脚踢,用棍棒驱赶着奴隶们向外走。动作稍慢的,立刻就会迎来一阵痛殴。

      虞绾混在麻木涌动的人流里,低垂着头,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蜷缩着肩膀,小心翼翼地向外挪动。走出栅栏,外面的光线稍微亮了一些,但仍被一种灰蒙蒙的色调笼罩着。这是一个建立在荒芜土地上的营地,泥土被踩得板结坚硬,四处散落着白骨和垃圾。

      他们被驱赶着走向营地边缘的一片乱石滩。任务很简单,也很沉重——将散落各处的巨大石块搬到营地另一头,那里似乎在进行某种建筑的加固工作。

      虞绾看着那些几乎到她腰际的石块,心头沉了沉。这根本不是她这具身体能够承受的劳动。但周围已经响起了鞭子的破空声和奴隶吃痛的闷哼。她不再犹豫,走到一块相对较小的石头前,蹲下身,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搬动。

      石头冰冷粗糙,边缘割着她的手心。第一次发力,石头只是晃了晃。手臂和腰腹传来撕裂般的酸痛。她调整呼吸,再次弯腰,将肩膀顶在石头上,腿部发力,脸颊因为用力而涨得通红,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嗬……”旁边传来一声嗤笑。一个路过的半兽人守卫看到了她笨拙吃力的样子,咧开满是黄牙的大嘴,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甚至伸出毛茸茸的手,在她臀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黏腻恶心的触感瞬间穿透了薄薄的破烂衣衫。虞绾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强烈的呕吐感和杀意同时涌上心头。她死死抠住了石头粗糙的表面,指甲几乎要折断,才强行压下了抬头瞪视的冲动。不能反抗,现在绝不能。她深深地低下头,掩去眸底瞬间结冰的寒意,继续与那块沉重的石头角力。

      那半兽人见她毫无反应,觉得无趣,骂咧着走开了。

      虞绾一点点挪动着石块,汗水很快浸透了她的后背,和粗糙的衣料摩擦,带来火辣辣的疼痛。肺部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她不敢停,眼角的余光始终观察着周围。

      她看到监工的半兽人如何挥舞鞭子,记住它们不同的面貌特征和暴戾程度。她看到有奴隶因为力竭摔倒,被拖到一边,生死不知。她看到远处那个挂着骨串的棚子里,走出一个穿着肮脏黑袍、手持骨杖的干瘦身影,周围的半兽人对其显得颇为敬畏——那应该就是这里的巫师。

      休息的时间短暂得可怜。守卫扔进来几个粗糙的木桶,里面是浑浊不堪、漂浮着可疑杂质的泥水,以及几筐黑乎乎的、散发着酸馊气味的硬块食物。

      奴隶们像饿疯了的野兽一样扑上去争抢。推搡、厮打、抢夺。虞绾被挤在边缘,她没有立刻加入混战,而是冷静地观察着。等到最初最混乱的势头稍减,她才瞅准一个空档,敏捷地冲上前,飞快地从筐底捞起两块最小的、相对完整的食物硬块,又用一个破了一半的木碗舀了半碗浑水,立刻退回到相对安全的角落。

      食物硬得像石头,带着浓烈的霉味和无法分辨的腥气。她小口小口地啃咬着,用唾液慢慢软化,强迫自己吞咽下去。这是活下去的能量,再难吃也得吃。她一边吃,一边留意着那些争抢中最凶狠的几个奴隶,将他们蓬头垢面下的眼神记在心里。

      下午的劳动更加艰难。阳光变得毒辣,晒得她头晕眼花。手掌早已磨破,血和汗混在一起,每触碰一下石头都钻心地疼。但她没有停下,也没有抱怨,只是沉默地、固执地重复着搬运的动作。她在适应,在用这种极限的劳役,逼迫这具陌生的身体记住生存的节奏。

      在一次弯腰时,她敏锐地注意到乱石滩边缘的泥土里,生长着几簇不起眼的暗紫色小草,叶片呈锯齿状。她心中一动。这种植物的形态,隐隐与她记忆中某种具有麻痹效果的草药相似。趁着监工不注意,她极其快速地用脚尖拨弄泥土,连根带起一小簇,然后假装捡东西,迅速将草塞进了袖口破烂布料形成的缝隙里。

      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了几下。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步,却让她在绝望的泥沼中,看到了一丝微光。

      傍晚,精疲力尽的奴隶们再次被驱赶回围栏。虞绾几乎是拖着双腿走回去的,一进去,就瘫坐在了角落里。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每一块肌肉都在哀嚎。

      她没有立刻休息,而是蜷缩起来,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偷偷打量着袖子里那株暗紫色的小草,用手指细细感受叶片的形状和质感,将其牢牢刻印在脑海里。

      夜色渐深,营地中央燃起了篝火,传来半兽人粗野的喧哗和烤肉的味道。围栏里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啜泣和痛苦的呻吟偶尔响起。

      虞绾靠在冰冷的原木上,仰头望着从兽皮缝隙里漏进来的、异世界陌生的星辰。它们冰冷,遥远,排列成她从未见过的图案。

      茫然吗?是的。恐惧吗?从未消失。

      但另一种更坚硬的东西,正在恐惧的土壤里生根发芽。

      她轻轻活动了一下疼痛的手腕,舌尖舔过干裂起皮的嘴唇,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她闭上眼睛,开始在脑中复盘今天观察到的一切:守卫的换岗规律,那个巫师的作息,营地的大致布局,可能存放食物和武器的地方……还有,那几个格外凶恶的半兽人监工的脸,以及那个趁机揩油的守卫猥琐的笑容。

      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碎片,在她脑中拼凑着这个残酷世界的图谱。

      现代人虞绾,在这个弱肉强食的西方魔法世界,作为最底层的奴隶,她的第一日,在无声的挣扎与冰冷的观察中度过。

      生存,只是眼下唯一的目标。

      她攥紧了袖中那株小小的毒草,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夜色浓稠,将她的身影吞没,唯有那双在黑暗中悄然睁开的眼睛里,一点幽光,固执地亮着,不曾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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