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地狱之渊 ...
-
冥室椟棺的房间内，不足一米长的小床上蜷缩着单薄的身影。伸手就能够到的老旧窗户上贴满报纸，将最后一丝光亮淹没于外，楼上住户走动时地板发出的“吱呀”声回荡在寂静的屋内。
这时，卧室门被轻轻推开，屋内涌入些许亮光。一个身影佝偻、面色蜡黄的女人看着床上的身影抿抿嘴，最终走进来坐到床边开口：“你爸他喝多了…你擦点药酒吧……”
又是这样的话。
“咱们这个家还要靠你爸养呢，你别太置气了啊。”说罢，床上的身影也久久未动，她又啜泣起来。
“小念啊，妈知道你受委屈了，可妈没办法啊…我都四十多岁了没学历没能力又结了婚有了你和佳佳，我现在只能看你爸的脸色生活，妈妈也很压抑啊……”
她说着哭泣着，连扯到嘴角的伤口也只是抽搐一下，抬手擦泪时还能隐约看到胳膊上新旧重叠的伤口，破旧单薄的衣服无一不在无声地诉说她的艰苦。
“你不该生我。”
床上的身影终于出声，屋内气氛瞬间骤降，连同压抑着的哭泣声也戛然而止，仿佛世界就此定格。
混着裂痕血液的报纸一角在颤颤巍巍中努力抓紧破碎的玻璃，可经历过一段时间斗争后最终放弃，露出遮挡下的残烈破碎，留下了一道微弱的光线。
光线投映在李念脸上，苍白瘦弱的脸上沾染了些许鲜艳骇人的血色，无神的瞳孔、红肿的嘴角，乌黑发青的的脖颈以及瘦骨嶙峋的身躯，完全看不出是本应热烈明媚的17岁高中生。
女人的泪珠悬挂在眼眶摇摇欲坠，她无法指责李念为什么说出这种话、无法共情李念说出这句话下喷涌的情绪、甚至无法在自己的丈夫酒后再一次对李念殴打时及时阻止，伸出援手，最终又变回她最开始、最擅长的沉默。
李念当然也明白她的沉默，千言万语只能吞在肚里，藏在心里。可是人心不是钢铁铜臭造就的，母亲的沉默就像一把黑暗中的刀子，无形、无声，可一刀就能命中心脏。
他侧躺着蜷缩在床边，闭上眼睛想忘掉一切，可那把刀太锋利了，喷溅出来的血液最终转化为眼角的泪痕，在空气中挥洒，流动，又消匿在黑夜中。
李念也无法指责他的母亲为什么不阻止，因为他知道一旦阻止了，那将又会是无休止的打骂。
费力费神，太累了，还不如自己抗过去一切就结束了。
“再有下次，我真的会让他进监狱。”
说完第二句话，李念没等女人作出反应和回应就扯过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模糊间，他感觉到女人在床边坐了许久，然后擦脸擦眼泪、给自己掖被子、把药酒放在床头柜上、起身走路、开门、关门。
屋内再次坠入黑暗，不同以往的是在门被关上的下一秒，李念猛地从被子里钻出，两只胳膊抬起胡乱地撕扯窗上的报纸。屋外的光线一点一点洒进窗内，李念又突然怔愣住了，手中紧攥报纸碎屑，眼睛盯着窗外，从怔愣、回神、恍惚、再到失神，最后又坐在床边，任由灯光照射。
是了，他忘了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晚上的灯光是没有温度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平躺在床上，尽管这个矮小又晃动的床已经容不下他了。
他看着天花板，路灯灯光打在窗玻璃上，又隐现出床上的人来。
现在已经入秋，街上到处都是枯黄的落叶，白天乍一看景色宜人称得人温婉大气，可到了晚上小风儿一吹便都跟着跑来跑去，跑着跑着就被清晨的露水浸湿了。
初秋清晨的校园，不亚于一群厉鬼现世，尤其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周一，既要升旗还要跑早操。
“唉李念今天怎么没来学校啊？”田朔坐在座位上双手捧着语文书，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课文内容，嘴里却在和同样目不转睛面不改色的同桌闲聊。
“不知道呗可能又不舒服了吧，他老请假的你还没适应啊。”对方想也没想地回答他，两人身体一晃一晃地撞在一起，果不其然引起了在巡视学生的班主任。
徐梦脚踩高跟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两人身后，拿起手上的教案照着两颗脑袋轻轻拍了一下，“聊天呢还是读书呢？”
两人吃痛一叫刚想回过头口吐芬芳就听见自己班主任那沉稳的声音，一下子就转变了态度回过头讨好“徐姐，读书呢读书呢，打傻了可就读不了了。”
徐梦撇撇嘴叮嘱两人“老实点”就走上了讲台。
“来大家安静一下。”她拍拍手示意，待班级安静下来时才深吸一口气开口“同学们，李念呢因为个人原因暂时休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教室外走廊朗朗读书声依旧不停，与沉默茫然的六班形成鲜明的对比。田朔听到这话后脑子里也出现片刻空白，随即出声询问：“老师，李念他生病了吗？”
话一出口，学生们开始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而徐梦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早晨看到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李念哀求的声音在脑中回荡，最后变成一阵急促的耳鸣。
“徐老师啊，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了解了，他一个男孩儿有力气有个子的，让他辍学跟他爸出去打工，我们没那个钱供他读书了。”
“李念妈妈，您这样做是犯法的，孩子必须接受学校教育，更何况李念的成绩非常拔尖，您怎么能……”
“什么犯法？！犯法的话你报警来抓老子！妈的老子自己孩子还不能管啦？！国家管天管地还管人家教育孩子呢！”
“您这是什么意思…………”
“老师，求你…不要说出去……”
徐梦沉思片刻，又回过神来看着台下一张张青涩的面孔，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涩。而台下的学生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徐梦厚重的眼镜下有一双湿润的眼眶，也没有听出来那吐露出来的哽咽。
“李念同学，他去接受了更好的教育。”
他会过上更好的生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地狱之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