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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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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曳的桐油灯映着漆黑描金的武财神龛,神龛旁挂着“义中去利,惠通远近”的木色桃符,香炉里一缕青烟袅袅婷婷地盘旋而上。
苏瓷环顾着这陌生的厅堂,视线最终定格在眼前这位身着半新靛蓝杭绸比甲、内衬牙白中衣、下系赭色棉裙的妇人身上。妇人的眉眼依稀熟悉,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
“妈,哦不,娘,你的意思是咱们一家一觉醒来全穿越了!”她不可思议地冲着这位妇人比划,还不忘使唤身旁的小弟给她递一面镜子。
“是啊,”她娘段芝华脸色苍白,显然也未能完全消化这离奇的遭遇。她端起手边的茶杯,微抿了一口,试图压下翻涌的头疼和焦虑,“而且……你爸,在你还没醒的时候,就被官府的人抓走了。”
“我爸?你确定是我爸不是原主的爹?”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的苏瓷顿觉天塌了。
不是,这谁受得了,谁家好人穿过来发现的第一件事是亲爸进大牢啊!不都是从什么落水退婚这种晚八点档狗血爱情故事开场的吗!
“娘,咱这是穿来什么朝代了,这地方的法律……还有,爸不会犯了个什么要斩立决的事吧?”
苏瓷在她弟鄙夷的眼神中把他递过来的镜子随手搁在一边。现在不是纠结他们到底是怎么穿过来的,怎么才能穿回去的时候了,当务之急还是拯救她莫名其妙下狱的倒霉父亲,毕竟人死了八成是真的死了。
“朝代……我也看不分明,”段芝华揉着额角,努力梳理着脑海中混乱的记忆碎片,“但这苏家,原本是个做香膏的小门小户,自产自销,勉强糊口。近几年……似乎是撞了大运,香膏的方子被贵人看中,打开了销路,赚了些钱,还置办了一艘货船,想把生意往周边州县铺开……”
苏瓷点头,这她懂,风口嘛,古今皆然。可这也不至于违法吧?难道她这个古代便宜爹,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当了投机倒把的奸商?
“问题就出在这货船上,”段芝华语气沉重,“市舶司的人突然找上门,说咱们的货船涉嫌走私。你爸作为家主,是首要嫌犯,当场就被拷走了。”她顿了顿,“我从苏夫人的记忆里得知,皇天之下尚有王法。你爸在案子查清之前,性命……暂时无忧,但一些皮肉之苦,怕是免不了了。”
“嘶,哪种走私,是逃税那种还是违禁品那种?咱们给市舶司的人塞钱或者找关系有用吗?”
这两种走私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前者顶多也就是把税款补齐,后者严重点甚至能扯到叛国——这可是砍头的大罪。
段芝华沉默了片刻,眼神里透着一丝茫然和笃信:“市舶司咬定是后者。但苏夫人的记忆很明确,苏家根基浅薄,不过是走了点运的商户,一没门路二没胆子,怎么可能去碰那种掉脑袋的勾当?”她揉着太阳穴的手指加重了力道,显然这混乱的记忆让她极为不适。
“可能是苏家最近势头太盛,触碰到了谁的利益,给谁当枪使了。市舶司那边的人说我们的货船涉嫌走私,你爸是首要嫌疑人,把他拷走了。”
段芝华把后半句补完,然后有些迟疑,“我看了苏夫人的记忆,皇土之内应当还有王法。你爸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估计性命无忧,但肯定免不了皮肉之苦。”
苏瓷实在是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想找找这位苏小姐的记忆里有没有什么用得上的玩意。谁知道这位草包大小姐压根肚里没墨水,大字不识几个,仗着家里这几年做生意挣了点钱到处铺张浪费。
不是今儿去琳琅阁跟这家的小姐抢劳什子金镶玉蝶步摇,就是明儿去绣云坊跟那家小姐争十色百鸟月华裙,日子过得好生痛快。
她突然发觉自己浑身上下轻飘飘的不像是穿金戴银的样子,抬手低头更是只看见光溜溜的手腕和素白的裙子。
“不是,她的首饰呢,咱家的钱呢?不是说不是偷税漏税吗?我爸被押走了怎么钱也没了?”
这人的记忆里居然只有首饰被搬空的场景和她得罪的那几家小姐嘲笑奚落的面孔,连为什么被搬都不知道!
她看了一眼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小弟和无语哽咽的母亲,她才发现她正值十八岁青春年华的便宜弟弟缩水成了八岁,“苏辰你怎么成这鬼样了!”
“啧,我怎么知道,可能为了一家人穿越得整整齐齐把我硬塞进这个身体里凑数了!”苏瓷一开口就戳他痛点,这下他笑不出来了,咬牙切齿。
“我这小孩记忆里就更没东西了,每天都在替这蠢蛋姐姐跑腿拿首饰拿衣服,哦,唯一自己的活动就是在园子里斗蛐蛐。”
“不过至少我的记忆里有,苏家的钱是拿去填窟窿去了,违不违禁品不知道,但苏家确实备了一船的香膏运到衢州,就等这一船货出手再往上跳一跳呢。”
“如今船上搜出来了一堆军火,香膏被偷梁换柱了,不仅爸被抓了,咱们还得赔款!苏家一半资产买的船被扣了,剩下另一半去抵货了。”
他摆摆手指,表明就算自己这身体只有八岁也比这满脑子花花肠子的姐姐有用。
“……”苏瓷是真无语了,这小姑娘连点有效信息都不给她,救她爸简直天方夜谭。
“查案咱们没线索,塞钱咱们没有钱,找关系人家都看不上咱们这种暴发户,连苏家是不是真的和走私有关系我们都不知道。这能怎么办,等死吗?”
苏瓷神情中充满了崩溃,“还是说我们要从看我们不顺眼的人里面挨个调查,是谁阴的我们。苏家起得太快了,想也知道期待苏家倒霉的大有人在,等这人口普查完要到猴年马月了!”
“而且,”段芝华疲惫地把账本推到苏瓷面前,补上最后一刀,“收账的人,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苏瓷看着账本上刺眼的数字,再看向母亲那过于平静的脸:“不是,娘!你怎么还能这么冷静?”
“因为,”苏辰在一旁凉凉地插嘴,“娘刚才已经绕着屋子暴走过三圈了,发现能砸的东西都已经被抄走了,想撕个账本出气,又怕一会儿债主来了更说不清。再加上苏夫人的记忆乱得像一团麻,娘现在头疼得快裂开了。”
段芝华无奈地瞪了儿子一眼,算是默认了。
苏瓷也只能冷静下来,这乱七八糟的事快搅成乱麻了。她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屋子,鼻尖嗅到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香膏的独特芬芳。
“娘,”她脑中灵光一闪,“你刚刚说苏家是做香膏起家的?”
她刚想说正巧他们家也是制香这行的,用他们家家传绝学冰瓷取香法做了买点出去看能不能解决一下燃眉之急,至少把钱还了,还能去牢里打点一下。
“是,但……”段芝华的话音刚落,苏瓷脑中那点微弱的希望火花还没来得及燎原,就被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硬生生掐灭!
那两扇铁皮包脚看上去厚重古朴的黑漆木门竟是被一脚踹开了。
为首那人面露凶恶,一条极深的伤疤从额角横穿了半张脸,恶声恶气地大吼:“苏娘子,您欠我们黑虎帮的四百两银子什么时候还啊?”
他看对面那三人没什么动作,心中满意,定是他把这俩个小妮子和小屁孩吓坏了,于是又用色眯眯的眼神盯着苏瓷,“要是还不起——您不如把您这金贵的小女儿借我们玩几个月也成,细皮嫩肉的水灵灵的小丫头,哈哈哈哈哈哈。”
“哦~”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到了那帮地痞流氓,这帮人集体哄笑起来,颇像动物园那帮杂耍的猴子。
苏瓷实在是受不了,她原本等着她妈大骂他们的,等了半天发觉段女士目前状态着实不佳,又听着他们把矛头转移到自己身上。
于是她用一幅温温柔柔凄凄惨惨泫然欲泣的神情起身开口。
苏辰正想挥舞着拳头上去,看见他姐这样估计也不需要他一个八岁的小屁孩出头了,他姐就是爱在外人面前装乖扮傻唱戏,于是退后一步把舞台让给她。
“诸位大哥,我知道各位英雄时间宝贵,但求求各位讲点理啊,借的三百两银子怎么几天就滚到四百两了,怪不得别人成天说寸金难买寸光阴呢!”
“这可是整整四百两啊,您们看我家都已经,已经是家徒四壁了,我的裙子都卖光了,如今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
“现在官府又盯着咱们苏家呢,三天两头来光顾一下。诸位豪杰气势太盛,小女子心声惶恐,我怕我忍不住一不小心在官爷面前哭上个一两句,这后果……”
讲到这她还虚伪做作地打了个抖擞,抹了一把眼泪。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这帮土匪还笑得得意,直到听到这小姑娘要向官府告状,他们笑容就消失了。
或许也是这洋不洋古不古的腔调和装模作样的动作的作用,苏瓷哭诉完后房间内一时竟鸦雀无声。
看来这不知名的朝代律法应该算是成熟官府也大概廉明,苏瓷满意地想,她都等着这帮人喊出那经典的一句话,“官府那谁是我兄弟,你看你去哭诉有没有人理你云云了。”
好几分钟后那为首的“刀疤”才缓过神,他们竟然被一个天天在外面吃喝玩乐的草包小姑娘唬住了,眉毛一挑,恶声恶气地问,“那你说怎么办!”
“这…这样吧,大哥您再宽限我们一个月,我们按正常的最高利润算,下个月这个时候,这钱苏家必定还你!”
苏瓷绞着衣角,咬着嘴唇,眼睛亮晶晶水汪汪地仰视他们,里面写满了崇拜。
“刀疤”牙龈都快咬烂了,他原本就是想在苏家那唯一聪明的掌柜进大牢了的时候狠狠地来他们家捞一笔,故意乱说价钱。反正剩下的老弱妇孺们都不经吓,随便做做样子不是手到擒来。
谁知道人家压根不上当,一口一个官府的,这天子脚下清官掌罚谁敢犯事。
“行……”一段僵持下,他终于松口,这劫没打成功,虽然遗憾,但跟这小姑娘耗着也没什么用,只能恶狠狠地留下一句“下个月还是还不上我就要你们好看!”就大手一挥,收队走了。
苏瓷刚松一口气,准备坐下和她弟和她娘继续商量情报,没想到这黑门又一次被踹开了。
说官府官府到,苏瓷没法只能再一次朝门那边望过去。
这次这位为首的小哥明显比刚刚那位看着顺眼多了,还是个小白脸,披了件鸦青大氅,搭了件玄色官袍,脚踏乌皮短靴——大概是个挺大的官。
“眼睫毛还怪长的,手也好看,就是气质太冷了,看人跟看狗似的,给个99分吧,”苏瓷一个现代人完全没有被古代官员的气魄所震慑,在心里默默想,“不知道声音好不好听。”
可惜官府的人大抵是有官威的,哪会像前面那帮地痞流氓随意开口大喊大叫,对苏家的宣判也是小弟给代宣的,没给苏瓷给他声音打分的机会。
“查市舶司案卷,据多方查访及案犯供述,苏氏一门涉私贩火药之罪,今已确系。即日起,依律羁押其家商船、籍没商契,一应货殖皆封存待验,并搜检其宅,以证其实。”
听完宣判,屋内三人各有反应。苏辰的表情愈发扭曲狰狞,段芝华愈发头疼,而苏瓷脸色愈发可怜。
哦,这是来赶尽杀绝来了。罪名给坐实了,船给充公了,连商契都给收了,还还个屁银子,救个屁人。苏瓷真想对着老天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