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季承栢bai

20、最后的“记得”

　　时间，并未因理解而变得仁慈。它像无形的流沙，悄无声息地蚕食着生命。

　　林晓发现，母亲陈素华开始出现一些细微的异常。她会忘记关掉燃气灶，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便能想起；她会站在熟悉的超市货架前，茫然地忘记要买什么；有时，她会对着电视里播放的老电影，叫出永辉同事的名字。

　　起初，林晓以为这只是老年人常见的健忘，或是过度悲伤带来的精神恍惚。他带母亲去医院做了例行检查，医生也只说是年纪大了，注意休息，开了一些营养神经的药物。

　　但变化在悄然加剧。

　　一天傍晚，林晓下班回家，发现母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种陌生的茫然。

　　“妈，我回来了。” 林晓像往常一样打招呼。

　　陈素华抬起头，看向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像是在辨认一件许久未见的物品。然后，她举起手中的笔记本，用一种带着孩童般疑惑的语气问：“这个……这个人，写得真好……他是谁啊？”

　　刹那间，林晓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客厅的灯光变得异常刺眼，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妈……”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你……你不记得了？这是……爸爸的笔记本啊！是林永辉，是你丈夫啊！”

　　“永辉……？” 陈素华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依旧茫然，像是在记忆的汪洋里打捞一个沉没已久的名字，却只捞起一片空白。她低下头，又看了看笔记本上的字迹，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最终，还是困惑地摇了摇头。“不……不记得了……”

　　“轰——！”

　　林晓的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比死亡更残酷的，是遗忘。
　　死亡带走了人，而遗忘，是抹杀了这个人存在过的所有证据，是连根拔起那段共同生命里所有的喜怒哀乐。父亲倾尽生命守护的爱，母亲半生沉浸其中的痛，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那些支撑她活下去的习惯……都在这一刻，被一种名为“遗忘”的疾病，无情地、一点点地擦去。

　　“原来，这世上最锋利的刀，不是死亡，是遗忘。它不杀你，它只是让你曾经为之生、为之死的所有意义，都变成一场无人见证的笑话。”

　　林晓瘫坐在母亲面前的地板上，像被人抽走了脊梁骨。他看着母亲那双不再因永辉而泛起任何波澜的眼睛，一种比失去父亲时更深的、更令人窒息的绝望，将他彻底淹没。父亲在□□的病痛中离去，而母亲，正在精神的迷雾中，提前走向另一种形式的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