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季承栢bai

18、沉重的馈赠

　　林晓在母亲的房门外站了许久，手中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像一块灼热的炭，烫得他手心发痛，也烫得他灵魂战栗。他终于明白了母亲那彻骨的悲恸从何而来——那不是单纯的思念，而是发现自身在爱人最艰难时刻“缺席”的负罪感，与被善意谎言包裹了二十五年所引发的复杂创痛。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陈素华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面朝窗户坐着，背影单薄得像一张旧纸。听到动静，她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妈，”林晓的声音干涩，他走到母亲面前，缓缓蹲下，将那份承载着父亲最后生命轨迹的“编年史”轻轻放在她的膝上，“我……在阳台找到了这个。”

　　陈素华的目光原本空洞地落在窗外，当她的视线触及那熟悉的、深蓝色的封面，以及封面上那力透纸背的“永辉”二字时，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她的手指微微蜷缩，却没有立刻去碰触。

　　林晓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蹲着，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许久，陈素华才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抚上那本笔记。她的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摸一个易碎的梦，或者说，一个沉睡的灵魂。她摩挲着那两个字，然后，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翻开了第一页。

　　当那些简短的日期、地点映入眼帘时，她死寂的眼中，似乎有微光闪烁了一下。那些被时光尘封的坐标，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人民公园湖边的长椅，他们第一次笨拙的牵手；中山路书店的偶遇，他在雨中把伞倾向她；文化宫里，《红高粱》激昂的配乐中，他偷偷握住她的手；保健院里，晓晓第一声啼哭时，他激动得通红的脸……

　　她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属于过去的微笑幻影。但这幻影转瞬即逝，随着纸页的翻动，当她看到日期后面开始出现“咳嗽”、“胸痛”、“确诊”、“隐瞒”这些字眼时，她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脸色一点点灰败下去。

　　她看到了他记录的每一次强忍疼痛，看到了他写下“天塌了”时的绝望，看到了他因为工装变空而担心被她察觉的恐惧，看到了他听着《回家》时，内心那被“剜心”般的痛苦……最后，是那戛然而止的、几乎无法辨认的“对不起”。

　　她没有哭，也没有像上次听到磁带那样崩溃。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最后一行字，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寒意。

　　“他给了我一份最沉重的爱，重到我用尽余生，都无法偿还分毫。”

　　这份爱，无声，隐忍，以自我牺牲为底色，将她牢牢地钉在了“被保护者”的十字架上，承受着迟来的、却更为猛烈的良心拷问与情感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