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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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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卷名为“羁绊”的丝线越缠越紧之后,王恕行觉得自己像是被重新投进了窑里的泥胚,外表看着还是那块粗粝的石头,内里却被一股陌生的、持续不断的文火煨着,一点点改变着质地。
他去解逐臣那小屋跑得更勤了,几乎把这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据点。设备理直气壮地占据墙角一隅,歌词草稿和星盘图纸在书桌上和平共处。
身体的界限也在不知不觉中模糊、推移。
起初只是并肩坐在沙发上时,腿挨着腿。王恕行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偏低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裤料传过来,像一块温凉的玉,镇着他心里那头总是躁动不安的野兽。
后来,他会趁着解逐臣低头看书时,手臂状似无意地搭上沙发靠背,虚虚地环在解逐臣身后,像一个笨拙的、宣告所有权的姿势。解逐臣通常没什么反应,只是翻书的手指会微微停顿一下,然后继续。
王恕行贪恋这种无声的靠近。他会抢解逐臣刚倒好的热水,就着他喝过的杯子边缘灌下去,喉结滚动,仿佛这样就能尝到对方留下的气息。他会在地板上捣鼓设备累了,直接向后一倒,脑袋有意无意地枕在了解逐臣并拢的脚踝上,隔着袜子感受那清晰的骨骼轮廓。解逐臣最多只是轻轻动一下脚,并不会推开他。
这种若即若离的触碰像某种令人上瘾的药剂,缓解了他长期的情感饥渴,却又勾起了更深层、更陌生的渴望。他想更近,想确认这份突如其来的归属感,是否真实得能够触摸。
这天晚上,王恕行又在地板上跟一段火车汽笛的采样较劲,试图把它融入一首新歌的前奏,效果却无比刺耳,弄得他心烦意乱,额角青筋直跳。他猛地摘下耳机,向后一倒,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瞪着天花板喘粗气,像条离水的鱼。
“不弄了!”他恶声恶气地宣布,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解逐臣从书桌后抬起头,暖黄的台灯光勾勒出他柔和的侧影。他看着王恕行这副濒临爆炸的样子,放下手中修复古籍的镊子,站起身,走了过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了王恕行身边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自己并拢的腿,目光平静地落在王恕行脸上。
王恕行愣住了,扭过头看他。
枕……枕大腿?这比他之前所有小心翼翼的试探都要跃进一大步。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血液轰地涌上头顶。他喉咙发干,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和……不易察觉的渴望。
“过来。”解逐臣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像夜晚流淌的河水。
王恕行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磨磨蹭蹭地、动作有些僵硬地挪了过去,仿佛每一步都需要巨大的勇气。最终,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把沉重的、带着热气的脑袋,轻轻枕在了了解逐臣的大腿上。
后脑勺接触到柔软布料和底下微凉而坚实的触感时,他浑身猛地一僵,连呼吸都屏住了。太近了。近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解逐臣大腿肌肉的线条,近到他似乎能听到对方平稳心跳透过骨骼和衣料传来的微弱震动,近到他被那股清冷的线香气味完全包裹,无处可逃。
解逐臣的手落了下来,没有碰别的地方,只是轻轻地放在了他的额头上。指尖微凉,带着那股熟悉的、令人安神的草药冷香,力度适中地开始按压他因为烦躁而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王恕行猛地闭上了眼睛。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从被触碰的额头瞬间席卷了全身,冲垮了他所有伪装的强硬和暴躁。他像一只终于被驯服的野兽,在那轻柔而精准的按压下,浑身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连呼吸都变得绵长而安稳。
他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小时候他爹只会用粗糙的手掌拍他后脑勺,混地下圈子时只有拳头和汗水,那些短暂的露水情缘更是充斥着欲望和疏离。从未有人,这样纯粹地、不带任何企图地,只是用手心的温度和技巧,抚平他的焦躁,接纳他的全部。
解逐臣的手指很灵巧,按压的穴位精准,力道恰到好处。王恕行感觉脑子里那团乱麻渐渐被理顺,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连带着白天在通道里嘶吼带来的喉咙不适,似乎都减轻了不少。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安心感笼罩了他。
他闭着眼,感受着那微凉的指尖在他皮肤上划过的轨迹,鼻尖萦绕着解逐臣身上清冽的气息和身下布料干净的味道。世界仿佛缩小到只剩下这一方天地,安全,温暖,让他可以卸下所有防备。
不知过了多久,他几乎要在这舒适的抚慰中睡过去,意识模糊间,感觉解逐臣的手指离开了他的额头,转而轻轻梳理了一下他汗湿的、硬撅撅的短发。那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怜惜和亲昵。
王恕行的心像是被那轻柔的梳理搔动了最痒处。他猛地睁开眼,对上解逐臣低垂的视线。
灯光在他眼底流淌,像是融化的琥珀,清晰地映着王恕行的影子。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盛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
“还烦吗?”解逐臣低声问,气息拂过王恕行的脸颊。
王恕行没有回答。他像是被某种本能驱使,猛地抬起手,勾住解逐臣的脖颈,用力将他拉向自己。
距离瞬间归零。
他能数清解逐臣微微颤动的睫毛,能看清他淡色瞳孔里自己清晰的倒影,能感受到他骤然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拂在自己脸上。
这是一个停顿,一个充满张力的、悬而未决的瞬间。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邀请和等待。
王恕行不再犹豫,仰起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将自己的嘴唇,印上了那片他窥视已久的、微凉的柔软。
那个吻,开始时带着王恕行式的莽撞和试探,唇瓣相贴,有些生硬,甚至磕到了牙齿。但解逐臣没有推开他,只是在那最初的撞击后,微微偏过头,调整了一个更契合的角度。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扫过王恕行的脸颊,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王恕行感受到他的默许和细微的引导,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他不再那么用力,开始学着用嘴唇细细地摩挲,感受那片微凉柔软的触感,像在品尝一块即将融化的冰。他尝到了一点清茶的余味,和独属于解逐臣的、清冽干净的气息。
这个吻不带有太多情欲的掠夺,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探索和确认。
是两块孤独的浮冰,在茫茫人海中,终于碰撞、嵌合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只有彼此能听见的脆响。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王恕行感觉自己的嘴唇都被那微凉的温度同化,才依依不舍地稍稍退开。两人额头相抵,鼻尖蹭着鼻尖,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在寒冷的冬夜里氤氲出小片白雾。
王恕行看着解逐臣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淡色的眸子蒙着一层水汽,眼尾泛着淡淡的红,平日里苍白的脸颊也染上了薄绯,像雪地里晕开的胭脂。他看得有些痴了,心脏像是被泡在温泉水里,又暖又胀。
“冷……”解逐臣忽然轻轻说了一个字,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柔软的沙哑,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王恕行这才猛地意识到,解逐臣只穿着单薄的居家衣物,而地板毕竟寒凉。他立刻坐起身,不由分说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解逐臣似乎吃了一惊,低呼一声,手下意识地环住了王恕行的脖颈。他很轻,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分量,骨骼清晰得硌人。
王恕行抱着他,几步走到里间那张不算宽敞的旧木床边,小心翼翼地将人放进被窝里。被子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和解逐臣身上清冷的气息混合在一起。
“等着。”王恕行哑声说了一句,转身去客厅,把自己那件厚实的、带着尘土和烟味的外套拿进来,仔细盖在被子上面。然后他迅速脱掉自己的鞋子和外裤,只穿着里面的旧T恤和工装裤,掀开被子一角,钻了进去。
被窝里很凉,解逐臣侧躺着,身体微微蜷缩,像一只怕冷的小动物。王恕行靠过去,从身后将他整个圈进怀里。他的胸膛紧贴着解逐臣微凉的后背,手臂环住他清瘦的腰腹,长腿也小心翼翼地缠上去,试图用自己滚烫的体温去温暖这具总是带着寒意的身体。
解逐臣的身体起初有些僵硬,但很快,在王恕行持续散发的、近乎灼人的热度包裹下,一点点柔软下来。他甚至无意识地向后靠了靠,将自己更深地嵌入那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
“你这什么破体质……”
王恕行把脸埋在他后颈处,闷声抱怨,手臂却收得更紧,手掌在他冰凉的小腹上轻轻揉按着,试图搓热那一片肌肤。掌心下,能清晰地摸到肋骨的形状,让他心里泛起一阵细密的疼。
解逐臣没有回答,只是放松地靠着他,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过了一会,他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困意:
“从小……就这样。药石效果不大。”
王恕行心里那点抱怨立刻被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取代。他没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怀里的人,像抱住一件失而复得的、易碎的珍宝。他用自己火炉般的身体,固执地、一寸寸地煨着这块寒玉。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路过的车声。王恕行能感觉到解逐臣的体温在一点点回升,虽然依旧比常人偏低,但至少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慌的冰凉。他的手脚也开始暖和起来。
在这紧密无间的拥抱里,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满足感将王恕行淹没。他不再去想那些躁动的歌词,不再去理会外界的纷扰,只觉得怀里这个清瘦的身体,就是他此刻的全部世界。
他低下头,嘴唇轻轻碰了碰解逐臣后颈那片细腻的皮肤,感受到对方细微的颤栗。
“睡吧。”他哑声说,像在下一个郑重的承诺,“我在这儿。”
解逐臣似乎极轻地“嗯”了一声,身体彻底放松下来,陷入了沉睡。
王恕行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听着耳边平稳的呼吸声,感受着怀中人逐渐变得温软的躯体,觉得自己那颗漂泊了二十多年、满是棱角的心,终于找到了可以安然停靠的港湾。他闭上眼,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拥抱着他的整个世界,沉沉睡去。
窗外,北风呼啸。屋内,相拥而眠的两人,体温交融,呼吸相闻,共同抵御着整个世界的寒凉。
夜色渐深,房间里只剩下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在天花板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痕。王恕行是被怀里细微的动静惊醒的。解逐臣似乎陷入了某种不安的梦境,身体微微颤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冷……”
无意识的呓语从他唇间逸出,带着难以掩饰的脆弱。
王恕行瞬间清醒,手臂收得更紧,将人更深地拥入怀中。他感觉到解逐臣手脚再次变得冰凉,那股寒意仿佛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他心里一紧,那种细密的疼又泛了上来。
“没事,我在。”他低声安抚,干燥温热的手掌抚上解逐臣冷汗涔涔的额头,笨拙地擦拭着,然后又滑到他紧绷的脊背,一下下顺着,试图驱散那梦魇带来的寒意。
他的体温似乎起到了一些作用,解逐臣的颤抖渐渐平息,但身体依旧蜷缩着,寻求着热源。王恕行看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依然微蹙的眉头,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要更直接地温暖他。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两人面对面侧躺着。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他能看清解逐臣苍白的脸,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紧闭着,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显得异常安静,也异常脆弱。
王恕行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轻轻掀开被子一角,将自己身上那件旧T恤脱掉,随手扔到床下。赤裸的上身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但他毫不在意。他重新躺下,将解逐臣紧紧拥入怀中。
这一次,是毫无隔阂的肌肤相亲。
解逐臣微凉光滑的皮肤贴在他滚烫的胸膛上,那鲜明的温差让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颤栗了一下。王恕行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单薄胸膛下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仿佛敲击在他的心尖上。
解逐臣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像是被这过度的热意烫到,又像是本能地追逐这份温暖。他下意识地往王恕行怀里钻了钻,冰凉的脸颊贴着他灼热的颈窝,微凉的双手也抵在了他坚实的胸腹之间。
王恕行倒吸一口气,身体瞬间绷紧。这太过亲密的接触超出了他所有的经验,像一股强大的电流窜过四肢百骸。他能感觉到解逐臣身体的每一处线条,清瘦的骨骼,细腻的肌肤,以及那挥之不去的、萦绕在鼻尖的冷香。这香气此刻混合着他自己的汗味,形成一种极其私密、令人眩晕的气息。
他僵硬了片刻,才缓缓放松下来,手臂环住解逐臣清瘦的背脊,手掌在他微凉的皮肤上缓慢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摩挲着。掌心下,能触摸到微微凸起的肩胛骨,像一对收敛的羽翼。
他用自己炽热的体温,如同最原始的火炉,毫无保留地烘烤着怀里这块寒玉。热量透过皮肤,一点点渗透进去,试图驱散那深植骨髓的寒意。
解逐臣的身体在他持续不断的温暖下,终于彻底柔软下来,不再蜷缩,像是终于找到了安全港湾的舟楫,舒展地停泊。他的呼吸变得深长平稳,微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甚至唇角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安然的弧度。
王恕行低头,看着怀中人沉静的睡颜,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占有欲油然而生。他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嘴唇轻轻印在解逐臣光洁的额头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是眼帘,鼻尖,最后,再次落在那片微凉的、柔软的唇上。
这个吻不同于之前的探索,带着更深的怜惜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他细细地吮吻,用自己灼热的唇瓣去温暖那片微凉,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仪式。
解逐臣在睡梦中似乎有所感应,发出一声极轻的、猫一样的哼唧,微微张开了唇。王恕行的呼吸骤然加重,他试探性地加深了这个吻,舌尖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片温热湿润的领域,勾缠住对方微凉的舌。
气息彻底交融。
这个吻缠绵而漫长,带着睡意朦胧的慵懒和不容置疑的亲昵。直到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王恕行才恋恋不舍地退开。解逐臣的唇瓣被他吻得有了血色,泛着水润的光泽,在黑暗中诱人地微微张合。
王恕行看着这一幕,眼神暗沉,身体里压抑的火焰再次窜起。但他克制住了。他只是重新将人紧紧搂住,让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腿也纠缠得更紧。
“睡吧,”他将嘴唇贴在解逐臣耳边,用气声低语,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我暖着你。”
这一次,解逐臣没有再喊冷。他在王恕行如同暖炉般的怀抱里,睡得无比安稳。王恕行也闭上了眼,感受着怀中人平稳的心跳和逐渐变得温热的躯体,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未如此刻般圆满。他像一棵终于找到土壤的树,将根系深深扎进这份温暖里,贪婪地汲取着养分,也用自己的全部,守护着这片独一无二的领地。
长夜漫漫,但相拥的体温,足以抵御世间所有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