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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祖父死了,但我很开心 ...

  •   尤大力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找出破绽。

      但尤陌眼底只有一片受惊后的慌乱,以及她一贯的死寂。他啐了一口,骂道:

      “妈的!肯定是这癞子平时得罪了什么人,被人给做了!死得好!省得老子看着碍眼!”

      他甩开尤陌,烦躁地在屋里踱步。

      王癞子的死,像一块石头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池塘,打乱了一些计划,但也仅仅是一些而已。

      在他的认知里,绝不可能将这种凶杀和一个十一岁的女娃联系起来。

      祖父也阴沉着脸回来了,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

      “死了个王癞子没什么,但‘浸猪笼’的事得提前了,免得夜长梦多。跟王老五说,价钱再低一成,今天下午就办!”

      尤陌低着头,听着他们的决定,手指在身侧缓缓收拢。

      下午……时间不多了。

      她需要更快一点。

      中午的时候,尤宝根睡醒了,闹着要吃肉。父亲心情不好,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吃个屁!再闹连你一起卖了!”

      尤宝根哇哇大哭,在地上打滚。祖父被吵得心烦,拿着旱烟杆出去了。

      尤陌默默地做了午饭——

      依旧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和硬邦邦的窝头。她将米汤端给弟弟,尤宝根一把推开:

      “我不吃这个!我要吃肉!赔钱货,你去给我弄肉来!”

      尤陌没理他,自己端起碗,小口喝着几乎没什么米粒的汤水。

      尤宝根见撒泼没用,眼珠子一转,又凑到尤陌身边,用他自以为是的“聪明”说道:

      “姐,我知道娘要被卖掉了。等娘走了,你就得伺候我了。你现在去给我偷个鸡蛋来,我以后就不告诉爹你藏东西!”

      尤陌喝汤的动作顿了顿,侧头看向这个被宠坏了的、愚蠢的弟弟。

      她的眼神很平静,但尤宝根却被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你看什么看!”他色厉内荏地喊道。

      尤陌收回目光,继续喝汤,淡淡地说:“下午,有‘热闹’看,姐姐……带你去看。”

      尤宝根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热闹?什么热闹?”

      “后山,池塘。”

      尤陌只说了这四个字。

      尤宝根眼睛一亮,他最喜欢看“热闹”了,尤其是那种见血的“热闹”。

      他顿时忘了鸡蛋的事,兴奋地跑出去,想必是去找其他小伙伴宣扬这个“好消息”了。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尤陌放下碗,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冰冷的感觉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让她更加清醒。

      她回到里屋,从炕席底下,再次摸出那个小布包。

      —————————————————

      午后,天色阴沉如铁,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

      尤陌悄无声息地溜出屋子,她没有直接去屋后坡地的茅厕,而是先钻进了屋旁那片杂乱生长的灌木丛。

      这里长着些荨麻、野蒿,还有一种不太起眼、开着惨白色小花的植物——

      这是母亲曾指给她看过的“鬼掐伞”,叮嘱她千万不能碰,说牲口误食了会口吐白沫,抽搐而死。

      尤陌小心翼翼地用一片厚实的树叶垫着,掐了几朵“鬼掐伞”的惨白花穗和几片嫩叶,迅速用另一片叶子包好,揣进怀里。

      她的动作极其谨慎,避免汁液直接接触皮肤。

      做完这件事,她才像一道影子般,绕到屋后坡地,潜伏在能看见茅厕入口的茂密灌木后。

      没过多久,祖父果然佝偻着背,提着旱烟杆上来了。

      他撩开破麻袋门帘,钻了进去。

      时机稍纵即逝。

      尤陌没有靠近茅厕后方,而是迅速观察四周。

      她注意到祖父刚才随手放在茅厕外一块石头上的旱烟杆和烟袋荷包。

      一个极其大胆且冒险的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形。

      她如同捕食的幼豹般敏捷地窜出,没有去动烟杆,而是飞快地解开那个油腻的烟袋荷包,将里面黑褐色的烟丝倒出一小半在手心。

      然后迅速将刚才采摘的“鬼掐伞”花叶揉碎,混入倒出的烟丝中,仔细地、尽可能均匀地搅拌。

      再将这些混合了致命植物的烟丝,小心翼翼地塞回烟袋荷包的最上层,最后将荷包恢复原样,放回石头上的原位。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息的时间,快得如同幻觉。

      她甚至没有去触碰那根祖父片刻不离身的烟杆本身,以免留下任何不自然的感觉。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退回藏身处,屏息凝神,连心跳都控制在缓慢的节奏。

      茅厕里传来祖父完事的动静。

      他撩开门帘走出来,习惯性地拿起旱烟杆和烟袋,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任何异样。

      他慢悠悠地往里塞着混合了“鬼掐伞”的烟丝,然后划燃火柴,“吧嗒吧嗒”地吸了起来。

      一股熟悉的、呛人的烟味弥漫开来,但其中似乎夹杂了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怪异甜腥气,很快被浓烈的烟草味掩盖。

      祖父满足地吐出一口烟圈,佝偻着背,准备往山下走,去后山池塘边参与那场即将开始的“盛会”。

      尤陌在灌木丛后,冷静地观察着。

      祖父刚走下坡地没几步,脚步突然一个踉跄。他猛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异响,像是被浓痰堵住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紫,眼睛难以置信地圆睁着,另一只手下意识地伸向空中,似乎想抓住什么。

      “呃……嗬……”他试图呼喊,却只能挤出破碎的气音。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口水混合着白沫从嘴角不受控制地溢出。

      他手中的旱烟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紧接着,他整个人也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四肢还在无意识地抽搐,但眼神已经迅速涣散。

      从发作到倒地,不过短短一两分钟。整个过程快得惊人,甚至没来得及引起远处任何人的注意。

      尤陌依旧潜伏在灌木丛后,一动不动,如同冰冷的石头。

      她看着祖父倒在地上的躯体从抽搐到彻底静止,看着那双浑浊的眼睛失去最后的光彩,直勾勾地瞪着灰蒙蒙的天空。

      她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计划顺利实施的冰冷确认。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祖父已经完全没有了声息,她才如同鬼魅般,从灌木丛的另一侧悄然离开,绕了一个大圈子,从村子的另一个方向,若无其事地走向后山池塘的方向。

      当她“恰好”路过祖父倒毙的地点附近时,已经有早起去池塘边占位置的村民发现了不对劲。

      “哎呀!尤老汉!尤老汉你怎么了?!”

      “快来人啊!尤老爷子摔倒了!”

      “没气儿了!身子都硬了!”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去探鼻息,有人慌乱地叫喊。

      尤陌混在闻声围过来的人群边缘,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一丝属于孩子的、茫然而又带着点害怕的神情。她看着人们将祖父的尸体翻过来,看到他青紫的面容和嘴角残留的白沫。

      “像是突发急症……瞧这脸色,怕是心梗或者脑溢血……”

      “唉,年纪大了,刚才看他从坡上下来就有点晃……”

      “这节骨眼上……真是……”

      没有人会去检查那根掉在地上的、吸了一半的旱烟。即使有人捡起来,也只会闻到浓烈的烟味,看不出任何异常。

      “鬼掐伞”的毒性发作快,残留痕迹少,混在浓烈的烟丝中,在这缺乏现代检测手段的山村里,几乎是无解的谜团。

      它只会被归结为“突发恶疾”或者“年老体衰导致的意外”。

      尤陌静静地听着人们的议论,看着父亲尤大力闻讯匆匆赶来,一脸惊愕和晦气地处理着父亲的突然死亡。

      她低下头,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第二个。”

      就在这时,尤大力闻讯匆匆赶来。他拨开人群,看到地上父亲的尸体,脚步猛地一顿。

      那一瞬间,尤陌清晰地捕捉到,父亲眼中飞快闪过的一丝并非悲伤,而是……如释重负,甚至夹杂着一抹难以掩饰的悦色?

      虽然这神色稍纵即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尤陌知道,那不是错觉。

      这老不死的,终于死了。

      尤大力心里几乎要哼出歌来。

      少了一张吃饭的嘴,少了耳边没完没了的唠叨和掌控,说不定老头子那点可怜的“养老金”和偷偷藏起来的私房钱,也能落到自己手里了。
      他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这么……恰到好处?虽然王癞子的死和接下来的沉塘事有点晦气,但老爹的死,无疑是冲喜啊!

      然而,下一秒,尤大力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起来,他像是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带着哭腔的嚎叫:

      “爹——!我的爹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他扑到祖父的尸体上,并非去搀扶,而是用拳头捶打着旁边的地面,干嚎起来,声音巨大,却没什么眼泪。

      他一边嚎,一边偷偷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硬是挤出了几滴浑浊的泪水。

      “爹啊!你咋不等儿子给你养老送终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撇下我们走了啊!”

      他哭喊着,台词粗糙,但情绪饱满,足以唬住周围大部分村民。

      果然,立刻有邻居上前搀扶劝慰:

      “大力,节哀啊!人死不能复生!”

      “是啊大力,别太伤心了,你看你这孩子,真是个大孝子,这么难过……”

      “尤老汉有你这么个儿子,也算没白疼你一场……”

      “老人家走得急,没受什么罪,也是福气……你快别哭了,保重身体,后事还得你操办呢……”

      这些议论声传入尤大力的耳朵,他嚎得更起劲了,心里却乐开了花。

      孝子!

      哈哈,他们都说我是孝子!

      老头子,你听见没?

      你死了,老子还落了个好名声!

      真是死的好啊!!

      他一边假意哭着,一边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

      棺材要用最薄的木板,寿衣找件旧的改改就行,反正埋进土里谁也看不见……省下的钱,够他去镇上喝好几顿酒了。

      对了,还有王老五那边,得赶紧把那个丧门星处理掉,拿了钱,双喜临门!

      尤陌静静地听着邻居们对父亲“孝心”的称赞,看着父亲那夸张而虚伪的表演。

      她低下头,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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