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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天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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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醉。我……酒……有问题……”萧昱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暗哑的厉害。
谢珩之显然听懂了萧昱安的未尽之言,但他居然没有退后一步。
风卷着鹅毛雪花,掠过两人之间短暂的间隙。
萧昱安体内的灼热几乎要达到顶点。他盯着谢珩之那双依旧冷静无波的眼睛……忽然生出一种破罐破摔的狠戾。
他猛地将谢珩之紧紧抱在怀中,抵在了雪地里……嗅到了谢珩之颈间好闻的素心蜡梅香……
谢珩之的手抵在萧昱安胸前,那力道却并非全然的拒绝,更像是一种谈判权衡的僵持。
“安王殿下,此举,于礼不合……”
“……”
冰凉的白雪在滚烫的喘息间融化……
“……”
一阵风过,刮得树枝洒雪呜咽作响。
酒液缓缓倾倒在墓碑前,如同洒下一行无言的泪。
谢明远的声音低沉沙哑。
“夫人,这是你最爱喝的蜜酒……今年冬天,大雪来的格外早,也格外冷啊。”
谢明远顿了顿。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极深沉的、混杂着骄傲与痛楚的神情:“我们的珩之啊,他如今……”
谢明远的声音骤然哽住。他闭上眼,脑海闪过谢珩之那张情绪愈发不显于色的脸。
很好二字如何也说不出口来。
谢明远伸手触摸冰冷的墓碑。温柔的像是在触摸爱人的脸。“夫人,你在天有灵,护我们的珩之平安。”
树欲静而风不止。
萧昱安本来就头痛,心烦意乱,现在又凭多了耳鸣之症状……
“安王殿下!是伯吉糊涂啊!是伯吉混账!”赵铭德见萧昱安,边叩头,边大声哭道:“伯吉误信了江湖酒术士的话……谁知竟酿下如此塌天大祸啊!”
赵铭德背负着一捆荆条跪在王府内院冰雪之上。额角磕的一片青紫血污。
“伯吉罪该万死!不敢求安王殿下饶恕,只希望安王殿下……心情顺畅,贵体安康……昨夜之事……”
赵铭德涕泪横流,凄凄惨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模样。
“好了!”萧昱安低声怒斥道:“堂堂八尺男儿,如此哭啼,成何体统!”
“……”赵铭德哭声闻言而止,抽咽却难抑。
“伯吉,照你这般说辞……本王昨晚,就应是呆在你准备的暖阁内,等着你请的名师诊治?而不是冒着大雪自回王府,凭白让你们永昌侯府提心吊胆的寻了一夜?”
赵铭德惶恐又满怀希望地抬头。
“安王殿下~都是误会啊,天大的误会啊!伯吉对安王殿下向来都是是忠心不二啊!伯吉待安王殿下如何,安王殿下还不知吗?伯吉怎么可能会存了,呜呜,害……晏哥的心思呢……”
萧昱安居高临下,俯视着泪眼汪汪的赵铭德。
赵铭德是一路跟着自己身后的……是能交付后背的关系。
赵铭德应是不会害他。但永昌侯府的其他人就说不准了。
“罢了!看在你我……往日情分上。本王,信你是无心之失。”
“安王殿下,宽宏大度!伯吉……臣,定毕生不忘安王殿下之恩德!”赵铭德连连叩首。他就知道安王殿下虽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但是有把他放在心中。
安王殿下,还是那个,他哭哭就会心软的晏哥~
萧昱安边揉着额角,边漫不经心道:“赵左卫,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赵铭德心领神会,立刻感恩戴德道:“臣领罚!臣谢安王殿下不杀之恩!臣愿即日起自请贬去南州……待到来年荔枝熟,伯吉亲手摘……”
萧昱安挥了挥手,打断道:“快滚吧!”
“是!是!”赵铭德如蒙大赦,叩恩后便踉踉跄跄地退了下去。
今年的冬日祭天父皇格外在意,若是赵铭德在祭天礼上闹出乱子,怕是他也难辞其咎。
南州……很远……倒是个躲风雪的好地方。
雪还在下……
新雪淹了旧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事了无痕。
“舒白,年年雪景如此,怎么今儿个还瞧出了神呢?快些喝药吧!”
谢珩之接过孙叶珍手中的药碗。“仲思,今年这场雪下的格外久!”
“瑞雪兆丰年啊。舒白,你的贺雪诗分我一首如何?”
谢珩之微微摇了摇头,轻轻吹了吹药汤,闭眼,喝了下去……
今天的药不苦,甚至还有丝丝酸甜……谢珩之将空药碗放在木案上。“赠予仲思两首。”
“呦!看来舒白今日心情不错,如此慷慨大方~”
“我何时对仲思,不慷慨大方?”谢珩之的脸上漾起温润的笑意。
“那我若说,还想要两盒孙婆做的透花糍呢?”
“好说。”
“王大家的《快雪时晴帖》呢?”
“依你。”
孙叶珍摸着下巴,目光有意无意扫过窗案上的白玉花瓶,花瓶所插之物与其极不搭配。
“那枝枯红枫呢?”
“不可。”谢珩之依旧是脱口而出。
“为何?”那枝枯红枫果然有来历。
“它啊……是安王殿下赏赐之物,我需要好瓶供着……”
“哦?那安王殿下倒也算是歪打正着投舒白所爱喽?”
“仲思……红枫何其无辜呢,无心却被有心用……”
“罢了,君子不夺人所好。”孙叶珍轻笑一声,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偷得浮生半日闲。快哉啊!”孙叶珍语气轻快,带着舒朗的笑意。
只是不敢再去看谢珩之的眼睛。
孙叶珍的目光落向窗外,雪花纷飞似白蝶翩翩群舞。
“舒白,看样子我是等不到雪停了!”
谢珩之抬眸,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微动,最终却只道:“仲思,路上小心。”
“嗯。”孙叶珍低低应了一声。
冷冽的寒风携着雪花,扑打在孙叶珍的脸上。周遭银装素裹的景致在他眼中全然失了颜色。
刚下马车的谢明远见到孙叶珍,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
“仲思贤侄?这般大雪天,你还来府诊视,辛苦了。”
孙叶珍闻声立刻,深深一揖,行礼道:“谢世叔安好。晚辈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
谢明远目光如炬,见他面容似有倦色,便又道:“仲思贤侄,既来了,何不留下。你谢世叔打了头鹿,又带了蜜酒,一起围炉烤肉去!”
“多谢世叔美意,然事务繁忙,晚辈这就不得不告辞了。”
谢明远见孙叶珍去意已决,便不再强留。“既如此,仲思贤侄慢行。路上,当心。”
“嗯。”孙叶珍再次行礼告别。
谢明远望着孙叶珍的背影若有所思。这孩子来的未免太勤了些……
鹿肉发出细密的滋啦声,油星溅落。铜盆里炭生火苗倏地一窜高后又低伏下去。
“珩之,有些事有些人如同这炭火。靠得太近,会有灼伤;离得太远,又无法取暖。其中的度与分寸,需要你控制得宜才是。”
“儿……明白。”
炭火的影子在谢珩之的脸上跳跃不清。
谢明远执箸,翻动着肉片,动作缓慢而专注。
谢珩之提壶将蜜酒缓缓地倒入谢明远的酒杯中。
谢明远夹起一片烤得恰到好处的肉片,放入谢珩之面前的碟中
“尝尝,火候如何?”
“……”谢珩之将肉片放入口中。味同嚼蜡。鹿肉是阿娘最喜欢吃的。阿娘不在,苦涩难咽。
“父亲,正好。”谢珩之面色平和的回道。
“可惜,起风了……”谢明远忽然说道。
谢珩之顺着谢明远的目光望去,院中青竹,承雪压弯,枝叶未动。
是父亲的心在动摇了……
“……”
谢珩之正离开竹苑时,已经是月上枝头。
深冬的白天很短,夜晚很长。
谢珩之独自拿着灯笼,如黄色飞萤,在黑夜里晃动。
忽大风刮过。
弯竹之上的风雪,一时间,簌簌抖落,竹又挺拔直立,冲云天。
借之东风,破束缚。
“他怎么会在?”萧昱安骑着高马巡视。
谢珩之立在文官的行列中,红色的官袍外罩着一件白色裘衣。
呵~谢珩之这个佞幸,真是适合红色。看着气色好多了,整个人都显得明亮起来。
谢明远那只老狐狸怎么肯把他放出来了……
哼~佞幸还真是惯会自己找罪受!
冬至,阴气之至,阳气始生。虽然雪不下,但更是寒气袭人。
谢珩之的长睫毛染上了冰珠,抬眼看向萧昱安方向时,只望到萧昱安的侧脸。
“吉时已至!”太常卿外奏。
萧昱安的目光落在他父皇萧彻衍的身上。
萧彻衍穿着庄重的衮服,步伐沉稳,一步一步踏上高高的祭坛。
太常寺的乐工们奏起《肃和之曲》。
紫色绸缎燃烧的烟气,袅袅上青天。
萧彻衍素脚踏在祭坛冰寒的石板上,以表虔诚。他双手高举玉帛,向着苍天行三叩九拜之大礼。
萧彻衍起身拿起盛着浑酒的杯子,敬酒间,忽身影猛地一晃,在文武百官,万千百姓的注视下,直直地向后倒去……
“陛下!”
“父皇!”
太子萧盛宸一个箭步上了一层台阶,扶住了即将倒地的萧彻衍。
太子萧盛宸小心地将皇帝交给太医,转身道:“本宫奉陛下之命,代行祭礼。”
“安王!护卫祭坛!”
“遵令!”
萧昱安一只手按在剑柄上,眼神凌厉地扫视着蠢蠢欲动的人群。
“所有卫兵听令,护卫祭坛,若有异动者,格杀勿论!”
“是!”
文武百官噤若寒蝉。万千百姓鸦雀无声。
“祭礼继续。”太子萧盛宸的声音铿锵有力。
在太子萧盛宸行礼完毕的刹那,阴沉的天空竟然破开一道道缝隙,金色的阳光正照在祭坛中央。
太子萧盛宸被渡了一层金光,仿若神祇。
“祥瑞!天降祥瑞!”
祭坛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呼。百官众人先后纷纷跪倒在地,向着祭坛方向叩拜。
永昌侯一党的官员面面相觑,终究也不得不随众跪拜……
千算万算不如上位者的忽然生变。
筹备再大的戏,点戏人病倒了,也只能无奈取消。
谢珩之的跪拜极其标准,他手心朝下,轻轻地叩首后目光斜落在永昌侯一党处。
谢珩之的鼻头眼尾皆是绯红。
在这寒风刺骨的天气,许是再正常不过,无人在意,无人生疑。
差一点……
仅仅只差一点点……
呵……
筹谋万千敌不过……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