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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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番既坦诚又难免尴尬的深入交流，两人最终达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白日里，杨戬依旧是那位风姿卓绝、令同门敬仰的玉泉山大师兄，言行举止，皆如往常。唯有等到夜色深沉，万籁俱寂，连山风都仿佛睡去的时刻，那间静室之内，才会悄然上演一场关乎存在本质的转换——由“他”，暂时地、真切地，成为“她”。
这转化的过程，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严谨与庄重。而对杨戬自身而言，其间则混杂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一丝本能的忐忑。这于他，并非猎奇，更像是一场对未知领域的、郑重其事的探索，一次对“道”之另一面的亲身叩问。
内外相易，表里互替。
从一面到另一面的翻转，亦可是另一段生命的序章。
第一个施行转变的夜晚，如期而至。
杨戬立于那面清晰的落地镜前，屏息凝神。他注视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那副熟悉的躯体，在无形力量的牵引下，肌理与轮廓开始微妙而确实地重塑。
镜中映出的，是一张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容颜。原本英挺俊朗的线条，被柔美的弧度悄然中和，锐利的棱角化作婉约的起伏。眼尾自然微扬，衬得眉眼愈发精致深邃；鼻梁依旧高挺，却更显秀气；唇形变得丰润而柔和，赋予整张面孔一种截然不同的温婉韵味。这依然是杨戬的五官基底，却被赋予了全新的、属于女性的风致。
她（此刻用这个代词）缓缓抬起手，审视着那变得纤细秀美的手指，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与灵巧感，仿佛天然蕴藏其间。指尖轻轻触碰自己的脸颊，传来的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柔软而细腻的触感，陌生，却又奇异地牵动着心神。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打量着镜中身躯的曲线。那丰盈而充满弹性的轮廓，与男子硬朗坚实的肌肉线条，存在着本质的差异，构成一种全新的、流动的形态语言。
她尝试着迈出几步，髋部与腰肢的联动方式也变得新颖而奇异，自然而然地催生了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独特的韵律感，莲步姗姗，行走间仿佛自带无声的节拍。
“感觉……如何？”李玥寰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好奇。即便是她，也未曾亲身经历过这等转换性别的体验。
“很奇特……”杨戬开口，发出的已是轻润柔和的嗓音，这声音的陡然转变，让她自己都微微一怔，颊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不过，现在还有些怪怪的，需要适应。”
杨戬进行此番转变，更大的初衷乃是为了修行上的探索，而非单纯的猎奇体验。稍作适应后，她便以这具女子的身体，开始凝神运转法力，悉心体会其中可能存在的微妙不同。
李玥寰对此同样抱有探究之心，耐心等待她完整运转一个周天，又施展了几样基础法术之后，才出声询问：“怎么样？女性身躯在修行之上，与男性可有何不同？”
杨戬微微阖目，仔细回味着方才的每一个细节：“施展法术之际，灵力流转、咒诀呼应，本质上并无不同。但在打坐入定之时，心绪似乎不易如往常那般迅速沉静，杂念如丝，更易浮现。”她略作停顿，感受着那差异，“然而……与之相对的，对于天地灵机的感应，对于万物生息的体悟，似乎又变得更加细腻、敏锐了些许。”
“看来，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的身体，在修行一途上，确是各有千秋，互有短长。”
这个夜晚，对于杨戬的修行生涯而言，无疑是一个无比独特且意味深长的注脚。她久久伫立镜前，凝视着那个既源于自我、又仿佛来自他者的清晰倒影，开始了对“阴阳”这古老而深邃的概念，一次前所未有的、由外至内、切身入骨的体会。
第二个夜晚，月色较之前夜更为澄澈通透，清冷的银辉穿过雕花窗棂，在静室地面铺展开，宛如一匹无声流淌的银河。
当时辰悄然滑向约定的节点，那熟悉的感觉再度降临——一种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微妙转换。杨戬静立于镜前，注视着自身的形体在李玥寰的引导转化，最终凝结成那道已不算完全陌生的女性身影。
"今夜，"李玥寰的嗓音里带着循循善诱的温和，"我们不妨体验些更贴近日常的事。"她抬手轻扬，指向不知何时已安置在旁的妆奁与几叠整齐摆放的衣裙。这些物件散发着淡淡的馨香，与玉泉山素来的清修氛围形成恰到好处的对比。
说来奇妙，当杨戬身为男子时，对这些胭脂水粉那是一点兴趣也没有；而今化作女儿身，却情不自禁地想要凑近端详，亲手尝试。
她顺从地坐在光可鉴人的铜镜前。妆奁内琳琅满目：玉梳温润，胭脂绯红，口脂艳丽，眉黛青黑，花钿精巧......许多物什她连名目都叫不上来。
李玥寰先将那柄触手生温的玉梳递到她手中，示意她自己梳理已变得格外柔顺的青丝。指尖穿梭在发间的触感，与往日束发戴冠时的利落截然不同，需要投入更多耐心与轻柔。
接着便是那些盛装在精致器皿中的彩妆。
她学着蘸取细腻香粉，轻扑面容；用指腹晕开胭脂，轻扫双颊，镜中的容颜顿时焕发出鲜活气色；执起眉笔小心翼翼勾勒眉形，反复调整力求对称；最后点染口脂，那湿润饱满的色泽覆上唇瓣时，带来一种奇异的、被精心雕琢的存在感。
整个过程缓慢而专注。杨戬凝视着镜中那个眉目越发精致、容貌逐渐艳丽的女子形象，一种关于"容饰"的全新认知正在心底悄然生根。这并非为了取悦他人，而更像是对自身形貌的精心打磨，是对"美"的亲手塑造与沉浸。
梳妆既毕，便是择衣。李玥寰准备的几套衣裙各具风致：素雅如雪的广袖流仙裙，明艳照人的锦绣襦裙，还有便于行动的窄袖劲装。
杨戬的指尖掠过这些质地各异的织物，丝绸的滑腻，轻纱的柔软......触感纷至沓来。最终她选定了那套烟霞色的齐胸襦裙，上襦绣着细密缠枝纹，下裙如流云泻地。
穿着的过程本身便是一场全新的修行。系带的方位，腰线的收束，裙摆的层次，都与往日道袍的宽松直缀大相径庭。当她终于将整套衣裙妥帖穿戴整齐，再度立于镜前时，连自己都不禁有片刻怔忡。
镜中的女子云鬓轻绾，粉黛薄施，一身烟霞色衣裙衬得身姿窈窕，既保有修仙者的清逸，又平添凡尘女子的婉约风华。她试着缓缓转身，裙裾随之翩跹，荡开优雅的弧度，身体被柔软织物包裹、衬托的感觉如此新奇，与道袍的飘逸出尘确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
"感觉如何？"李玥寰再次发问，眸中含着笑意。
杨戬垂首打量精心妆扮后的自己，又抬眼望向镜中，唇角不自觉扬起清浅的、属于女子的微笑："很奇妙......仿佛更换衣衫的同时，也更换了与这个世界对话的方式。这些日常举止，竟也蕴藏着如此深邃的学问。"
梳妆打扮终究只是表象。对杨戬而言，他真正想探寻的，是潜藏在那具女性形貌之下，独属于阴柔本质的内在体验。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几乎每个夜晚降临，他都会主动请求完成那场奇妙的转变。当月华漫过窗棂，他便褪去白日里玉泉山大师兄的身份，以女子的形貌，继续着与李玥寰的相处。她们依旧品茗论道，研读古籍，或是静坐观星，一切仿佛与往日无异，却又在无声处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杨戬适应得出乎意料地好。她开始自然而然地用更柔软的语调说话，举手投足间自带一份不经意的婉约。有时探讨经义至深夜，她会不自觉地以袖掩唇，轻轻打个呵欠；品评新茶时，也会更敏锐地分辨出其中细微的花果香气。这些属于女性身体的自然反应与感知特质，正渐渐融入她夜间的存在，成为某种新的“常态”。
反倒是李玥寰，在这种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生出一种奇妙的错位感。看着眼前这个言笑晏晏、举止娴雅的“女子”，她时常会恍惚——仿佛自己并非在与那个持重的玉泉山大师兄对谈，而是结识了一位性情相投的闺中密友。她们会分享对某句诗文的感悟，会闲聊对某些人事的看法，甚至会在试穿新衣裙时，互相品评颜色与剪裁是否相宜。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在现实与幻境之间踩着一根柔软的丝线。但李玥寰始终保持着最大的尊重与理解。她明白，这于杨戬而言，是一场严肃的、关于“道”的修行，是对阴阳至理最深入的体悟。她愿意成为这场独特修行的见证者与同行者，以包容的心，看着他在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之间，寻找到某种微妙的平衡与贯通。
这天夜更深时，两人依旧坐窗前，今夜杨戬的兴致很高，带着某种莫名的，轻微的亢奋情绪。李玥寰为她斟上一杯新茶，茶烟袅袅，模糊了镜中双影的界限。
“总觉得屋里有些闷，”杨戬忽然开口，声调不自觉地拖长了些，尾音微微上扬，竟透出一种平日里绝不会有的、近乎撒娇的软糯，“我想出去走走。”
李玥寰微微一怔，尚未完全适应她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转变，只是顺着话头应道：“若觉得闷，出去透透气也好。这般时辰，外头想必已无人迹。以你的修为，想避开旁人耳目，想来也非难事。”
“可我想你陪我一起嘛。”杨戬说着，竟伸手轻轻攥住了李玥寰的袖角，小幅地晃了晃，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亮，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惹人怜弱的恳求，“我如今这般模样独自出去……心里还是有些怯怯的。”
李玥寰被她这从未有过的娇憨姿态惹得一阵无言，面上露出一副仿佛被腻到的神情。身形一动，便已如一片轻羽般，率先从窗口悄无声息地掠了出去。
在玉泉山夜晚静谧的山林，钴蓝色的夜空和银白色的月光下，两个姑娘的身影追逐打闹，她们穿过一颗又一颗树木，跨越一道又一道台阶，就像是在旋转着跳舞。
一种陌生的、隐隐的坠胀感自小腹深处传来，带着些许酸软。
起初杨戬并未在意，只当是方才玩闹得有些急了。可那感觉并未消退，反而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地漫涌上来，越来越清晰。与此同时，一股莫名的、混杂着烦躁与脆弱的情愫，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她的心神。方才那份莫名的亢奋，此刻竟像退潮般消散，只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身体内部的翻涌与不适。
李玥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停下脚步，回身望去。借着明亮的月光，她看见杨戬站在原地，一只手无意识地按着小腹，眉头微蹙，脸色似乎也比方才苍白了些。
“怎么了？”李玥寰走近，关切地问。
杨戬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与无措：“不知道……就是觉得，小腹这里……又胀又酸，还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她试图描述这种全新的感受，词汇却显得贫乏，“方才那股想跑想跳的劲儿，忽然就没了，心里头……也有些莫名的发慌。”
李玥寰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下意识地往杨戬身下扫去。那烟霞色的襦裙下摆，在月光的映照下，并看不出任何异样。但她心里却猛地“咯噔”一下——算算时日，这具身体，似乎……到了某个周期。
“我们……先回去。”李玥寰扶住杨戬的手臂。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微微紧绷。
“嗯……”杨戬低低应了一声，任由李玥寰搀扶着，慢慢往回走。来时轻盈欢快的脚步，此刻变得迟缓而谨慎。每一步，都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小腹那持续不断的、闷闷的酸痛，以及某种液体正在缓慢流出的、令人心神不宁的触感。这是一种她修行数百年来从未经历过的、纯粹属于肉身的、无法用法力轻易驱散或忽略的困扰。
两人回到房间，各自手忙脚乱。
杨戬是纯粹的不曾经历。那持续不断的、源自身体内部的陌生潮汐。
李玥寰的忙乱则源于知识的错位，她脑中飞速掠过的是另一个世界的解决方案，那些便捷、卫生的现代产物，在此刻的玉泉山，却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来，你先……换上这个。”李玥寰没办法，只能先幻化出一堆棉布，按照前世贴身衣裤的样子弄好。
杨戬脸上也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她修行多年，心志坚定，此刻却要面对如此私密、如此……凡俗的困扰。她依言尝试，动作生疏而僵硬，每一个细微的触碰都让那陌生的不适感更加清晰。
当杨戬终于勉强收拾妥当，重新躺下时，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小腹的酸胀感依旧盘踞不去，但那种温湿热流不受控地涌出的惶惑，总算稍得缓解。
李玥寰也松了口气，坐在床沿，看着杨戬略显苍白的侧脸，轻声问：“感觉……好点了吗？”
杨戬微微点头，低声道：“嗯……只是，没想到会这般……麻烦。”她的声音里带着经历了一番折腾后的疲惫，以及一丝对女性身体复杂性的进一步认知。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李玥寰：“刚刚看你……怎么也是这么手忙脚乱的？”
听她这么问，李玥寰的笑容带上了几分凉意：“我死的时候，还不到来月信的年纪。”
杨戬乖巧的闭上了嘴。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