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爱》闻无客

3、第 3 章

　　03

　　簌簌——

　　车窗外飘着雨珠，天阴沉沉的。

　　沈乐头抵着窗子，一手撑住脸颊，望着天空——这雨已经下了一周，而妈妈也已经走了一周。

　　他不知道该是什么样的心情，既替妈妈的解脱感到开心，又很舍不得她，只觉得心脏里凭空生出个杂乱的毛线团，裹着恐惧袭来。

　　他在心里呐喊着，哭泣着，可那黑乎乎的线从四面八方涌来，勒得他喘不过气。

　　其实他在心里做了很久的准备——如何应对妈妈的死亡。

　　小时候爸妈总是吵架，为了一点小事而互相刁难，甚至有时候爸爸会动手，将曾经托举他玩飞高高的手扇在妈妈脸上。

　　他好像还哭着跪在地上，求他们不要打架了。

　　印象最深的一次，大人在厨房动手，妈妈拿起菜刀，嘴里喊着要一起去死。

　　沈乐才七岁，他什么也不懂，哭着跑进房间将那些红钞票拿出来，撕成碎片——刺啦一声，终于安静了一瞬间。

　　他们好像根本不在乎钱，但那是沈乐觉得最值的东西了。

　　下一瞬间，爸爸的衣服冲他飞过来，冰冷的拉链抽在脸上，他被衣服扑倒在地，后来的他也记不太清。

　　自那以后再遇见他们吵架，沈乐就躲在房间里玩拼图，可怎么也拼不好，因为爸爸妈妈吵架的声音太大了。

　　每一声嘶吼都像是童话故事里可怖的怪兽，如同惊雷重重劈进他的心脏。

　　他变得很害怕声音大的东西，因为会觉得心慌。

　　某天妈妈突然消失了，连着好几个周，他都没和妈妈见过面。

　　再次见到时，妈妈变得不那么好看了，黑眼圈像大熊猫，脸也瘦了很多，用爷爷奶奶的话说，叫没有福气了。

　　“妈妈，你怎么变了？”小沈乐躺在沙发上，将脑袋枕在宋轻轻的臂弯里，轻轻蹭着。

　　女人扬起淡淡的笑容，可沈乐却觉得她像是在哭，一定是有鬼在提着妈妈的嘴角，她的眉毛都疼皱了。

　　于是他伸出手，将灰白的唇盖住，稚气的声音里带着坚定：“妈妈，你是不是想哭鼻子？”

　　他想，他一定是有传说中的读心术——下一秒，妈妈就哭了。

　　沈乐意识到妈妈生病了，随着长大，他愈发小心翼翼。

　　他不敢将任何带一点负面情绪的事告诉她，他怕哪一个瞬间就会让妈妈发病。于是每天都会想一件好玩的事说给妈妈听，有时候是真的，有时候是假的。

　　除了和许凌在一块，妈妈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独乐世界。

　　宋轻轻是喝农药自杀的，发现时浑身青紫。她和很久之前一样，穿着漂亮的碎花裙，那样静静地躺在床上，迎来自己的死亡。

　　他舍不得妈妈，第一反应居然是重新盖上被子，让妈妈一直睡吧。

　　这想法出来的那一刻，沈乐打了个颤。

　　他记得床头柜上摆着瓶栀子花，那旁边是遗书，字迹很干净。

　　沈乐没有认真看，他真的很害怕。

　　慌乱中只看见一句“不要过没有热爱的人生”。

　　什么是没有热爱的人生？

　　沈乐在心里默念着，不知不觉，已经到家了。

　　这一周他住在外婆那，再次面对这原本的家，竟感到有一分陌生。记忆中的家是有妈妈种的向日葵，有青色的小草，还有那个带着真正笑容的女人。

　　或许还有耐心的爸爸。

　　他深吸一口气，拧开门锁——正巧和出门的沈志对视。

　　沈乐不想说话，侧身让路，他弯下腰去穿拖鞋。

　　男人轻咳几声。

　　“小乐，那是你…哥哥，以后你们一起生活。”沈志理了理领口，冲里面扬着下巴，语气平淡：“和俞时哥哥问个好，别不懂事。”

　　砰——

　　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炸开了，沈乐猛地抬头，朝客厅望去，那吊灯下坐着个男孩，看着和他一般大。

　　他为什么是我的哥哥？

　　沈志出轨了。

　　他觉得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发生了雪崩，那雪根本阻拦不住，争先恐后地向下涌着，他好想逃跑，却被无形的手死死攥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雪掩埋自己。

　　沈乐回头怒视男人，脸色由青转白，下一秒，吧台上的玻璃杯被他重重砸在地上，瞬间爆裂，那碎片炸了一地。

　　他用近乎撕裂声带的声音怒吼：“你再说一遍？你出轨了是么？还是十几年前就做了的试管婴儿？”他浑身颤抖，指尖狠狠地戳在手心。

　　他看着那个叫俞时的人，“你谁啊你？你妈谁啊？这男的是不是出轨了！”

　　俞时看了沈志一眼，缓缓道：“我妈…”

　　“你在这吼什么吼？你和谁学的说话这样没礼貌？和你妈学的？还是和哪个朋友？！”

　　“我和你学的！你是个混蛋，骗我妈感情…我妈死了才一周！你就带着出轨的孩子回家，我妈死了还要被你霍霍！你…”

　　“闭嘴！有你这么和父亲说话的吗？”男人死寂地看着他的儿子，青筋暴上太阳穴，“你别逼我对儿子动手！”

　　“…要不我先出去逛一会儿吧。”俞时走过来，看着满地的玻璃渣，脸上浮着尴尬。

　　他缓了缓，那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才说出来：“爸…别动手，好好解决，我不是非要来这边。”

　　他以为沈志会平息一些怒意，没想到这话像是进一步激发了他——

　　“你看你有什么用！？知道我为什么把人接回家了吧？俞时这样懂事的孩子才是这个家，沈家的人！你呢？你呢？！”

　　沈志大手一挥，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他脸色紫红，眼角崩裂。

　　沈乐觉得世界变空白了，他只能听见尖锐的长鸣，他盯着父亲涎水横飞的那张嘴，却什么也听不清。

　　天旋地转之间，他跌在沙发上，大门狠狠闭上，发出一声巨响，惊得他又是一颤。

　　“沈…乐？”

　　“沈乐？”

　　俞时扶着他，端来一杯温水，眼里是尴尬和关心，“抱歉，我…或许是你爸的……私生子？关于你父亲是不是出轨，我不知道，来这里是因为我妈妈也去世了，其他的我一概不知…好吧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你还好吗？”

　　安静了片刻。

　　“你滚。”沈乐掀开他的手，那杯水洒在地上，他一脚踩进这片名为关心水的小泽，走到玄关处，却发现沈志早已离开。

　　是俞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帮他把沈志请走了吗？

　　他想起刚刚的水，心里腾出股莫名的情绪。

　　“……谢谢。”他边上楼边小声嘟囔。

　　-

　　俞时从后院里找出扫把，望了眼二楼——那儿传来乒乒乓乓的动静，不是他故意偷看，沈乐没拉窗帘，声音才传出来的。

　　走到屋里，就没什么声音了。经过刚刚那一战，地上全是人民币碎片，他在心里默默震惊，叹了口气，将狼藉扫进垃圾桶。

　　说真的，很尴尬。

　　他想不明白沈志为什么带他回来，而且这个小孩母亲刚去世…当然他也是，不管怎么样，他的出现都太可疑了—至少在沈乐看来。

　　最尴尬的是…居然看到了父子俩吵架的场面。也算打破了他对艺术家的滤镜，沈志表面上风光潇洒文艺大方，在家里却这样恐怖，他觉得这世界水真深啊。

　　按沈志的意思，他以后会在这边上学，并且监护权在他手里。

　　但他自己觉得实在没必要，不久他就成年了，沈志这是想要四个月的监护体验卡？

　　咚咚咚—

　　俞时寻声看去，只见沈乐拖着个半开的行李箱，那箱子里还有件羽绒服掉了出来，于是他便用脚尖勾起，应该是想放进去，但半路上又扑向地板的怀抱。

　　他也不管了，就放任那衣服孤零零地躺着，将行李箱搬下了楼。

　　俞时想，沈乐可真少爷。

　　同时还挺搞笑的，他瞄了一眼，那些衣服叠得像六边形，像五边形，就是不像正方形、长方形。

　　还有鞋子：两根鞋带系着，随意地挂在拖杆上。

　　还挺聪明。

　　“你，”沈乐盯着他，一脸严肃的样子，“我离…我出去住，你不可以和沈志说，以后这是你家了，哦，除了二楼那两间挂了儿童画的房间。”

　　是的，沈乐决定离家出走，反正他妈不在了，这个家没有妈妈，的确没什么好留恋的，不如去和许凌住。

　　俞时挑挑眉，勾起嘴角，问道：“那他要是问，我怎么说？”

　　沈乐摸了摸抑制贴，干巴巴地说：“反正你不能说，我去了哪，我怎么去的，都不行。”

　　“我本来也不知道这些。”俞时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呆了一会，又说：“你爸的事…我真不知道，我希望能和你好好相处，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聊一聊，我妈不是那种恶毒的人，她也很单纯。”

　　“哦。”沈乐斜眼看着他，拉着行李箱走了。

　　-

　　“不是？”许凌一个鲤鱼打挺，将脸怼在沈乐面前，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沈乐用手推开他。

　　他抓抓头发，摊回床上，疑惑道：“你是说你爸把私生子带回来了？还比你大？不是，那这是婚前出轨啊？”

　　沈乐脑瓜乱乱的。

　　早知道就装作心平气和地打听一下，再狠狠曝光这个狗屎沈志了！

　　俞时那句他妈也很单纯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沈志两边欺瞒？

　　沈乐啧了声，“反正我先住你家，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