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定域恋人》安卿R

13、【何妨误解】

　　那双手，远远看去，仿佛在某一个时刻，和梦里某个遥远的画面重叠。
　　简兮的眼眶热了起来。
　　仿佛命运的馈赠在此刻才显露了出来。

　　村长走在最前面，他似乎也发现了少年。
　　简兮下意识想要加快脚步，好让那人的身影完全展现在视野里。
　　然而她听到村长喊了一声：“伊尔，你怎么在这里？”
　　村长方才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他。
　　她抬起的脚步在半空中顿住了。
　　还没等她反应，听到问话的身影便主动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我刚刚从侧门进来的，有些东西需要拿给爷爷。”

　　那是一个塔塔尔族的少年，鼻背高挺，眼窝深邃，轮廓坚毅又不显得粗矿，像是沙漠里面的一汪清泉。
　　除了双手，没有和顾弦的半分相似。
　　简兮失望地垂下了眉眼。
　　方小小感受到简兮突然顿住的脚步：“怎么啦？”
　　“没事。”简兮摇了摇头。

　　伊尔注意到方才走在最前面的女生，在看到他出现的一刻骤然失望的表情。他自认没有丑得惊天地泣鬼神，不理解她缘何会这般失落。
　　他听到女生和旁边人说了什么，声音很小，他听不清。
　　村长走上前拍了拍伊尔，小声解释了什么后，伊尔便点了点头，侧身为他们留了一条通路。
　　“爷爷在里屋。”伊尔的汉语不算特别标准，依旧带有很轻微的独属于草原的声调。
　　其他人多少都对他点头，以示友善和感谢。但伊尔看到那位长发齐腰的女生只是低头安静地路过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里屋里传来一阵咳嗽，紧接着，是一段听不懂的塔塔尔语。
　　村长也用塔塔尔语回复，期间还不住地鞠着躬，即使屋里的人根本不能看见。
　　伊尔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爷爷不希望你们停留太久。”
　　简兮听到有声音在头顶响起。
　　她偏头看过去，才发现这位叫做伊尔的少年正看着她，声音不大，似乎方才那句话是专门给她说的。
　　简兮脑袋还不太清醒，只下意识地向他翻译的行为表示感谢：“Р?хм?т（谢谢）。”

　　伊尔愣住了，一旁的村长和谭教授也转头朝简兮看来。
　　方小小迷茫地朝这几人看去，不明白走得好好的为什么扭过头来，还以为身后有什么东西，便也扭头朝身后看了去，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看的是她正挽住的人。
　　谭教授是其中最为惊讶的。他完全没想到，明明他没有提前揭晓本次语言采录的地点和民族，竟然有人能够准确地说出这门濒危语言的词汇。
　　“简兮，你怎么会塔塔尔语？”谭教授有些震惊地开口道。
　　简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是顾弦教会她的，那唯一一句塔塔尔语。

　　简兮怔愣了片刻后，很轻地摇了摇头：“谭教授，你误会了，我只会这一句话。”
　　“你以前是来过这里或者认识塔塔尔族人吗？”谭教授紧接着问道。
　　在他的印象里，唯有偶然旅游或熟识的人指导，才能解释为什么简兮刚好会这样一门生僻的语言，即使只是短短一句话。
　　“算是吧。我......朋友，他在伊犁......旅游过，刚好会这一句。”简兮没有多说，她担心透露出顾弦对塔塔尔语的掌握程度，会让谭教授想要见到他。
　　谭教授和村长相视一眼，暗自点了点头道：“看来把握旅游的契机，也能在某种程度上延缓塔塔尔语的失落进度。”

　　谭教授和村长继续朝里屋走去，即使不建议小辈们和这位年长的老人沟通，但作为带队者，谭教授自认为还是需要和老人家打声招呼，尤其是他刚刚才从村长口中得知，本次需要采录的志愿者里面，不包含这位在村里生活最久，掌握着最纯正塔塔尔语的老人。
　　他其实有些私心。
　　他希望能够争取到这位老人对这次语言采录的参与，他相信会是很珍贵的资料。

　　简兮感觉到有人走在了她的身旁，抬眼一看，是伊尔。
　　“你刚刚撒谎了。”伊尔很笃定地在她身旁说到。
　　此时，方小小已经被屋子里的一幅画吸引，走到了一旁。
　　简兮一愣，抬头看向伊尔。
　　他似乎并没有觉得这句话有冒犯到简兮。
　　“为什么这么说？”简兮反问道。
　　“说话犹犹豫豫，避免眼神接触，存在撒谎的可能。但刚刚我质问你的时候，你有一瞬间的紧张，所以我确定了。”伊尔慢悠悠说完，然后看向简兮：“我以后会成为一名警察。”
　　简兮被他的细致观察惊讶到了，一时之间不知做何解释。
　　“没有质疑你的意思，每个人都有保留自己秘密的权利。”伊尔摊了摊手道。

　　简兮觉得，伊尔不是谭教授，不存在让她介绍顾弦给他认识的可能性，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
　　“我的确撒谎了。我的朋友，他不是旅游，他是在伊犁住了一段时间。塔塔尔语，他也不是只会一句话，他说的很好，基本对话都没有问题。”简兮很坦然地向伊尔介绍着顾弦，就仿佛，只要她对别人描述过他，他就会变得像真实存在在这个世界一样。
　　伊尔有些吃惊：“你的朋友和你一样大？”
　　简兮被问住了，她好像从来不知道顾弦的年纪：“差不多吧。”她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
　　伊尔轻笑了一声：“怎么听起来，不太熟的样子。”
　　简兮下意识反驳道：“不是，我们很熟悉。”
　　伊尔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他们到了里屋。
　　村长扭头朝所有人悄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大家都严阵以待地点了点头。
　　除了简兮。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害怕不起来。
　　很快他们就安静地走进了里屋。
　　只见一位老人正坐在窗边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身下的摇摇椅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就像他老化在风尘里的骨头。

　　他知道有人来了，但没有回头。
　　他只是安静地盯着窗外万年不变的景色。
　　简兮看不清楚他的正脸，但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但明明在其他人眼里，他是个阴晴不定的怪老头。
　　谭老师给村长说了什么，村长便陪着他走到了老人面前。
　　村长不知道说了什么，老人应该是回过了头来。
　　但简兮依旧看不见他的脸。
　　村长和谭教授严严实实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们沟通了很久，同学们都安静地等待在后面，只能时不时动动眼睛看看这简单到过分的里屋。
　　除了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木桌，就是老人身下的摇摇椅，好像他的生活用一眼就能看尽。
　　许久后，简兮听见谭教授朝老人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然后就同村长一齐转过身，朝向他们走来，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失落。
　　显然是被拒绝了。

　　随着他们的走动，老人终于被露了出来，他还没来得及扭过头去继续欣赏窗外的风景。
　　所以，简兮看到了——
　　他眉心的红痣。
　　和记忆里某个轮椅上的孩子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