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列岛》失眠土星

2、25.08.11 - amoy

　　机翼划过无边的碧蓝大海，最终缓缓降落在高崎机场，南国的热意穿过舷窗透进开满十五个小时空调的机舱。

　　飞机刚结束滑行，乘客们就纷纷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一个个关闭了手机的飞行模式，熟悉的乡音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林遇真的手机里弹出一堆消息，就像开了震动模式一样抖个没完。

　　有问他离职了准备什么时候回国我这有一个绝好的工作机会要不要来的，有问他离职前总包怎么样公司怎么样适不适合跳槽的，还有问考不考虑继续回学术界我们这里考核少的。

　　他烦躁地把代表新消息红点一个个消除，却没回复一条。
　　他讨厌一切多余的社交，光是应付这些隔空的信息几乎都要耗空他的社交能量。

　　复古的圆窗户透过了清晨的阳光，航站楼里有钢琴声缓缓流淌着，匆匆而过的旅客各自奔向属于自己的登机口。

　　长途飞行几乎耗费了林遇真所有的精力，他疲惫地过了边检，坐着电梯习惯性下楼想去找行李提取处，却忽然想起来这次他没有办托运。

　　微信又开始叮了叮咚的响，林遇真把手机举得远远地试图远离这噪音，却发现电话那头的人锲而不舍的没有挂断，他又拿近手机看了看屏幕，上面正飘着一行字。

　　庞时邀请你视频通话。

　　这回是个熟人，是他读博期间认识的一个同学，和他同一年毕业，据说是回国卷教职去了。

　　林遇真犹豫了一下，把手机声音调到最小，过了一会那条飘在屏幕上的字消失，对话框里出现简洁的三个字。

　　[未应答。]

　　他刚松了一口气，正想把手机放回兜里，却发现这行简洁的字下方开始跳出一行又一行的语音长条。

　　[30’’ ]
　　[55’’ ]
　　[60’’ ]
　　……
　　语音条还在持续增加中。

　　林遇真不耐烦地点开了转文字，一大长串语音终于变成了十秒钟就能看完的信息。

　　[遇真，还没有落地吗？落地了记得给我回电。]
　　[听说你又离职了？早就和你说过了，那些地方太浮躁，不适合咱这些搞研究的！你要是当初听我的留校，我们还能做同事。]

　　[现在我这边还有一个实验员岗，虽然是编外，工资可能也开得比较少，但是胜在稳定，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总这么飘着，要来我就和领导打个招呼。]

　　[你导师那个事我也听说了，有时候身段可以灵活一点！早和你说了，你导师那里就是一时生气，你服个软这事不就过去了？何必闹得那么难看……]

　　后面几条林遇真懒得转文字了，他开始长按电源键准备把这台还在喋喋不休的手机关机。
　　没想到此时微信里又亮起了一个小红点。

　　他轻微的强迫症让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条新信息。
　　[。]

　　没头没尾的一个句号，不知道是哪个人手滑加上了，林遇真一头雾水的拒绝了这条莫名其妙的好友申请，点开好友申请那一栏，才发现原来这个人在他还没落地的时候就发来了好几条好友申请，只不过被他在最开始一起划掉了。

　　这个人见自己又被拒绝了，连忙又发了一条。
　　[Hydrocarbon旅行定制。]
　　这家公司服务响应这么迅速的吗？没加上是不是会扣工资啊。

　　他有些疑惑地通过了好友申请，心底有一些愧疚悄悄地爬了过去。

　　可能是因为客单价高的原因，对面热情得有些过分，一上来就发来个旅行安排文件。
　　[路线规划：沙厦转福银转连霍高速。]
　　[住宿标准：根据当地特色。]
　　[膳食标准：低糖低脂。]
　　[……]
　　林遇真点开细细查看，发现一切都相当符合他的口味。

　　[Hydrocarbon旅行定制：林博士，我们还需要最后确认一下车辆调度方案，您有偏好的车型吗？]
　　[Lin：能开就行。]

　　[Hydrocarbon旅行定制：那我们这里根据能填写的要求调度了一辆大众T3 Syncro，它虽然是上世纪的产物，但底盘和悬挂已经完成了全套的现代化改造，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居然非常准确地猜中了他最期待的选项。
　　林遇真的手指停在了半空，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那行字。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
　　有点像当你随机地走进一家陌生裁缝店，还没开口，那个老裁缝就已经隔着衣服准确报出了你的三围，就连左肩稍微比右肩高半厘米这种也许自己都不清楚的隐秘身体习惯对方都能了如指掌。

　　他愣了一会没回复，对面突然开始发起了图片。

　　[Hydrocarbon旅行定制：图片1橙色车漆和外观。]
　　[Hydrocarbon旅行定制：图片2车内饰改造。]
　　[Hydrocarbon旅行定制：图片3进口手续和改造合规文件。]

　　[Hydrocarbon旅行定制：林博士，您还在吗？需要确认一下具体细节。]

　　林遇真才发觉自己站在出站口时间有些久了，人群来来去去地路过他身边，而他独自一人站在激动流泪的人群中，形影相吊，格格不入。

　　[Lin：嗯。]

　　他突然觉得这样好像有点太敷衍了，会显得他好像很难伺候，于是又加上了一条。
　　[Lin：挺好的，就这个吧。]

　　屏幕那头不知道是怎么了，有些反常的安静了片刻，就当林遇真以为流程已经走完，准备把手机放回兜里时，手机又抖动一下。

　　[Hydrocarbon旅行定制：路上会经过高海拔地区，我们会提供一些必要的医疗辅助，同时会准备一些合作方提供的糖果，预祝您旅途愉快。]
　　[Hydrocarbon旅行定制：图片4一铁盒五颜六色的糖果。]

　　林遇真微怔。
　　可能是因为长时间脑力工作的原因，他非常喜欢吃甜食。这是他非常私人的一个习惯，几乎、几乎只有当年那个给他强行塞糖的混蛋知道。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礼貌地回复。
　　[Lin：好的，谢谢。]

　　瑞士时间现在是午夜。
　　全景落地窗外，马特洪峰好像一座沉默伫立的巨大白色金字塔。

　　雪山下的办公室还是没有开灯，黑胡桃木办公桌上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亮着光，冷光照在钟烃的脸上，给他那轮廓分明的脸上打上了一层阴影。

　　他穿着件深灰色的衬衫，领口随意敞开，手上拿着杯没喝完的酒，他摇了摇杯子，威士忌杯里冰块和酒液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钟烃看着那几条消息，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着，他又打开了那个本来不应该由他处理的预订表格。
　　他几乎能想象出屏幕那头对方现在的表情，那双漂亮的杏眼里一定写满了不耐烦和困惑，就像一只被强行按摩脖颈的小猫，会有一些被冒犯的不爽，但是又因为顺毛手法太好而强行忍耐着不伸爪子。

　　“警惕性变差了。”钟烃喃喃自语，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好像火柴一般点燃了他莫名的欲望。
　　他又敲击了几下键盘。

　　[Hydrocarbon旅行定制：为了能够提供更好的服务，这里还有几个私人的小问题。]
　　[Hydrocarbon旅行定制：比如您对服务对象有什么特殊偏好吗？年龄、性别……]
　　于是伸出了脚尖，在危险的边缘轻轻踩一下。

　　[Lin：没有。]
　　[Hydrocarbon旅行定制：那我们会随机派遣最专业的向导为您服务。]
　　[Lin：1。]
　　[Lin：谢谢。]

　　三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好像也没有消磨掉窗外山峰终年不化的雪，银白的峭壁映照着月光的清辉，梦境照进了现实里，无声惊扰了沉静了千余天的一汪寂静的湖泊。
　　钟烃合上电脑，对着被黑暗包裹的房间低低地轻笑。

　　“哪有什么随机……
　　“所有的随机，都是我也在等你。”
　　……

　　林遇真熄灭了手机屏幕，那一方亮光消失，屏幕的镜面照出他略带苍白的脸。
　　还有眼底那没有藏好的慌乱。

　　世界重新被喧嚣与泪水填满，他逆着人流朝出口走去，周围是一起又一起的重逢戏码，他看见有人挥舞着美丽的鲜花，有人扔下行李奔跑、又不顾一切地拥抱，还有情侣在众目睽睽下交换久别后的第一个吻。

　　现在的他是这盛大喜剧的旁观者，即使他曾经也是这快乐的潮水中的一员。

　　大洋彼岸的机场，曾经也有人携着鲜花拥抱与亲吻，在他落地的那一瞬间，给他发一句“回头看”。
　　理智好像又重新占据了上风，他开始冷静地思考。
　　那个人……现在应该在某个衣香鬓影的宴会上推杯换盏吧。

　　他抿了抿唇，强压下心中那些微妙的熟悉，把一切都归于巧合。
　　机场的门打开又合上，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南国湿热的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