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巡航罗曼史》时清韫

2、第 2 章

　　闷雷滚滚炸响，雨势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在飞翘的琉璃瓦檐上，震得雕花窗棂嗡嗡作响。天黑了下来，千灵急着去点灯……

　　又是一个暴雨夜，晞娅忍不住想起布里兹那个寒彻骨髓的雨夜——政变、囚禁、亡命奔逃。冰冷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真的太疼了，也真的太冷了。

　　七月的清佛，正值盛夏，连雨夜都裹挟着温润的暑气，晞娅还是给自己裹上了披风，又摊开一张宣纸，用清佛的方块字和古华语认认真真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昕晞娅·苍舒。
　　SiCeya·CangShu。

　　苍舒，是亚美人最古老的姓氏，这一姓氏在约顿穆生存了千百万年，成为约顿穆的最大的能源供应商。晞娅正是苍舒家的小孙女。
　　约顿穆星系是联邦制政府，多为混血人种，肤色各异。
　　清佛星系正相反，这里是个封闭的封建王朝，只生活着黄皮肤、黑眼睛、黑头发的亚美人。
　　苍舒家虽生活在约顿穆，却是纯种的亚美人，很少与其他种族的人通婚。晞娅的母亲就是个特例，是金发碧眼的高加索人。因此，晞娅是奶白色皮肤，琥珀色眼睛，黑色头发。在清佛，只有边陲流民，才会出现这样的混血。
　　这正说明了比邻而居的清佛与约顿穆二大星系，渊源颇深。

　　晞娅端详着“昕熙娅·苍舒”五个字，又在后头填上了“懿贵人”。

　　“懿”是乾统皇帝给的封号，当时皇上挑眉解释，“希望爱妃对朕，对清佛，一心一意。”

　　清佛文字是典型的形音义三位一体，是大宇宙最古老的文字之一。在华金学园求学的三年，还有在清佛做人质的两年，晞娅系统地学习过清佛文字，但也仅限于流利听说，书写还有一定困难，所以她写的清佛方块字，一笔一划看起来笨拙可笑。

　　几个月前，刚入宫时，太后下令，晞娅每日都要抄写《晋书列女传》之类的文章，每日抄满三千字。可晞娅是半路出家的，方块字写得又慢又丑，皇帝出面求情，给减到了三百字。

　　“三百字？！”太后啼笑皆非，“干脆不用写了，岂不是更好！三百字！”

　　“皇额娘容她慢慢练，练好了再加。”皇上搂着太后的肩膀撒娇。

　　“她要是一直练不好呢？”太后白了皇帝一眼。

　　“这可是华金学园的高材生，怎么会写不好方块字？”皇上信心满满地帮晞娅吹了牛。

　　事实是，晞娅的字，太后看了只会生气！

　　比如此刻，晞娅将油灯挪得极近，鼻尖几乎要碰到纸面，屏息凝神地提笔，试图控制手部肌肉——

　　为妇者，上事宗庙，下继后世，不为不重也。身若不修，则无以成其德；德若不养，则无以立其身。

　　“为什么不能接电灯啊？”晞娅揉了揉眼睛，“清佛的电只能军用吗？民用犯法啊？”

　　“叽叽咕咕什么呢？”皇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晞娅猛地抬起头，看见皇上背着手，身着石青色暗纹常服褂，腰间玉带悬双鱼佩，头戴嵌鸽血红宝石的瓜皮小帽，笑意莹莹地低头看着自己。

　　“雨声太大了。”晞娅起身行礼。

　　“免了吧！”皇上伸手拦住她，笑道，“雨已经停了。”

　　“啊？”晞娅伸头向外看，只见皇上的贴身内监六顺侍立殿门侧，脊背弓成虾米状；贴身宫女千禧手臂上托着黑色万字纹云锦披风。

　　皇上伸手紧了紧晞娅肩头的披风，为她系好带子，“夜游紫禁城怎么样？”

　　“皇上特别喜欢晚上出去逛？”晞娅好奇问道。几个月前，第一次出景仁宫的大门，就是皇上半夜来访，带着她逛了乾清宫的广场。

　　“爱妃不喜欢？”皇上突然靠近，弯下腰，暧昧地挑了一下晞娅的下巴。

　　“？！”晞娅愣住了。

　　“或者爱妃希望朕留下？”皇上说着，更暧昧地看了一眼内室的床榻。

　　“皇上干嘛吓唬人？”晞娅终于从惊诧中回过神儿。

　　“太和殿吧！”皇上调皮地眨眼。

　　“太和殿？！”晞娅已经知道太和殿是处理政务、举行仪式的重要场所，后宫嫔妃不可以进去。

　　皇上失笑，“你也会害怕？下午要砍了咸亲王的气魄呢？”

　　“……”晞娅瞪了皇上一眼。

　　“神武门吧！”皇上牵起晞娅的手。

　　晞娅特地看了一眼时间，戌时，大概晚上八点钟，紫禁城已经又暗又静。

　　通往神武门的路上，六顺提着一个灯笼。几人的身影在光与暗之间摇摆，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
　　神武门城楼上悬挂着几盏孤零零的灯笼，在风中晃动，发出微弱而昏黄的光晕。
　　皓月悬空，星河浩瀚。皇城沉睡在浓黑的寂静里，宫阙轮廓隐在暗影中，万籁俱寂。
　　刚下过雨，晞娅扶着的汉白玉栏杆还泛着潮气。她喜欢紫禁城，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它的干爽。不像白金露宫冰冷潮湿，一点点浸润到骨血里，让人冰冷彻骨，心灰意冷。

　　“紫禁巍巍拱太清，上方月色愈分明。”皇上的声音在暗夜中越发动听，他的手搭在晞娅肩头，掌心温热。

　　“……”晞娅平静地扭过头，看到皇上好看的侧脸，眼睛像天上的星斗一样闪亮。

　　“……？”皇上低下头，玩笑道，“爱妃可以接下一句。”

　　晞娅扭开头，颇无语，“字都写不好，哪里会吟诗？”

　　“慢慢学，学会了来哄朕。”皇上笑道。

　　“嗯？？”晞娅更无语了。

　　皇上叹口气，搭在晞娅肩头的手掌微微用力压下，“晞娅，清佛有段历史，年轻的宋文帝，表面顺从权臣，暗中布局，几年后将他们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这回晞娅听懂了，“所以皇上暂时不处置咸亲王？”

　　皇上点头道，“朝中形势复杂，一定要抓准时机，才能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晞娅沉默下来，拧着眉毛思索。

　　“相信朕，不会让燕河的百姓失望。你也不要失望，更不要着急。”皇上侧过身，轻轻吻了下晞娅的脸颊。

　　“……”晞娅长长地叹了口气。

　　“晞娅，你想过吗？布里兹政变，你为何落败？”皇上幽幽问道。

　　“皇上都知道？”提起布里兹，晞娅更灰心了。

　　皇上也没有卖关子，“布里兹国王拥有神力，天授神权，子民必须服从。但怒火总要有个发泄之口，你就是那个靶子。而且权贵们认为，因为你，罗德才坚持亲政，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他们把罪责推到你的身上，发了疯一样弹劾你。这不是你的错，是罗德无能，他没有能力稳定前朝，也没有能力保护后宫。”

　　晞娅握着栏杆的手抖了一下，身子也微微一颤。

　　皇上敏锐地察觉到，俯下身拥住她，“都过去了，别怕。”

　　“我不甘心！”晞娅拽着皇上的披风，突然流下眼泪。这么久了，没人和她谈过这些，猛然提起，依旧愤愤不平，“布里兹的矿工，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儿，为王朝贡献财富，伤了病了就扔到难民营等死！凭什么？？摄政王把国库席卷一空，权臣把资产转移到其他星球，逍遥法外！”

　　皇上重重地叹了口气，温柔地轻拍着晞娅的后背，“你不惜玉石俱焚，为布里兹铲除了亨利王叔。布里兹的百姓记住了你，肯定你的付出，必将把你载入史册。你尽了全力，不要再为难自己。往后的日子，安心留在我的身边，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在清佛！”

　　晞娅百感交集，哭着问道，“皇上为什么要把晞娅纳入后宫？”

　　皇上放开晞娅，低下头，一边给她擦去眼泪一边认真道，“希望我们能成为最亲密的战友。作为皇帝，我欣赏你；作为男人，我喜欢你。”

　　透过泪水，晞娅看见皇上眼神中的坚定，只是，“为什么呢……？！”

　　皇上挑眉，笑笑，“一己之力，硬抗布里兹摄政王，还成功了，这份魄力和手腕，在下钦佩！”

　　“……”晞娅抹了下自己的眼泪，颇不满意这个答案，“皇上开玩笑！”

　　“皇上认真的！”皇上再次抱住晞娅，“希望尽快听到布里兹的好消息，罗德振作起来！他是布里兹的国王，拥有神力，必须为他的子民鞠躬尽瘁。”

　　“皇上居然惦记着布里兹？”晞娅很意外。

　　“是你惦记着。”皇上无奈，“所以朕希望他们好起来，你不再挂心。”

　　“皇上，晞娅喜欢紫禁城，也很感激……”

　　“朕一定会等着爱妃的大礼！”皇上放开晞娅，转身往城墙上走。

　　“……”晞娅跟上去，看着城墙上昏暗的灯笼，认真地想了想，“清佛的电为什么只能军用？”

　　“……”皇上停住脚步，转身迎着晞娅的眼神，她琥珀色的眼眸亮晶晶的，还挂着点点泪花。包裹着她的青色织花披风，被夜风撩动，真是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半晌，皇上发出疑惑，“你的问题都这么尖锐，你是真的不怕？”

　　“国家机密？”晞娅也有疑惑。

　　“倒也不是。”皇上扶着汉白玉栏杆，看着脚下漆黑的皇城，“一方面清佛电力有限，优先保障军事用电，才能自保；另一面……百姓……不需要知道太多。”

　　“愚民政策！”晞娅一阵见血。

　　“……”皇上倒吸一口气，几步走到晞娅身前，“这种要砍头的话，不准乱说！”

　　晞娅乖乖低下头，“……”

　　皇上双手握住晞娅的肩膀，正色道，“朕要继往开来，更进一步，定会推行现代化教育，增强基础设施建设。别急，慢慢来，都会有的。”

　　晞娅抬起头，看到皇上神色中的信心，这才是一国之君的风范。她点了点头，“皇上，晞娅会为清佛尽一份力。”

　　“我相信你。”皇上轻轻吻过晞娅的唇，“夜深了，送你回宫。”

　　皇上把晞娅送到了景仁宫门口，便转身离开。

　　宫人们面面相觑，都以为皇上会留宿景仁宫，结果……？

　　第二天，雨后的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
　　早饭后，景仁宫门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一声高喊，“懿贵人，禁足景仁宫！”
　　“！！？？”晞娅万分诧异，昨晚说错了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