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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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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间的灯光有些晃眼。
应晚凝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听着身旁主持人口若悬河地介绍她“昨夜刚摘得第五个最佳导演新人奖。”
商业活动变多是意料之中,但她没料到,回国后第一个公开行程,会撞上贺白笙。
五年,他褪去青涩,脸骨的棱角更加分明,身上多了沉甸甸的威严,裹挟在剪裁精当的西装之下,身上沉淀出了居于上位者才有的从容。
除了开场时礼貌地招呼,应晚凝与他再无寒暄。
“二位真是母校的骄傲!”主持人这时笑道:“如今一位拿遍各大电影节的最佳新人导演,一位是如今最火游戏公司总裁,听说二位是旧相识?”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停顿的时间比社交礼仪长了一些才冷静道:“嗯,校友。”
应晚凝点头,迎着他的目光,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不熟。”
她看见他似乎抿了抿唇。
贺白笙捏紧手指,不熟……他脑海里闪过那些俩人夜里纠缠的画面。
在细数了俩人在各自领域上的成就后,主持人侃侃而谈本次电影的应用技术,应晚凝心不在焉,直到意识回笼,直播间弹幕已经开始刺眼。
【弹幕】:“这导演是不是在岛国拍过那个类型的动作片啊?名字履历都符合!”
一条不起眼的评论,炸开锅。
主持人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尴尬的机械音。
【弹幕】:“像!是不是那部《花宵》,结尾花絮看到脸了,就是她!”
【弹幕】:我靠!看着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居然是拍类型片出身,人不可貌相啊!
【弹幕】:姿势花样可多了,看着就经验颇丰。
所有镜头,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猛地推近,试图放大她脸上每一个细致的纹路,供网民们享用。
贺白笙双手捏紧了座椅护栏,不动声色,往她的方向寻去。
应晚凝肩背挺直,只觉得耳畔嗡鸣一片,世界被割裂成两半——一半是眼前贪婪的镜头;另一半,是五年前东瀛制片厂里,为了艺术通宵达旦的自己。
她缓缓抬眼,正视着最近那台摄影机的镜头,仿佛透过镜片,看向了屏幕后无数双好奇的眼。
喧嚣到达顶点,撕裂眼前的世界,应晚凝笑了。
笑意很浅,浮在唇角,像一枚冰针,刺破直播间的沸腾。
信号,在她这抹笑纹里,被生生掐断。
屏幕插播进广告,现场的骚动被厚重的隔音门吞噬,应晚凝在安排下径直往后台通道走去,一步一步,稳健从容。
“应晚凝!”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追来,由远及近,脚步声又急又重。
她没有停顿。
一只手猛地抓住她手腕,力道不大,不容挣脱。
她停下脚步,回身,眼神陷落在被他攥住的手腕,才抬眼看他。
“贺总。”她不意外,眼神和语气一样平淡,“松手。”
他呼吸急了,领带也歪,刚才那副运筹帷幄的气势荡然无存,“你没有错!”
“当然没有。”她答得飞快,没有间隙。手腕在他掌心轻轻转动,想让他放开。
贺白笙喉结滑动一下,手上力道松了些,但没放开:“我可以……”
“可以怎样?”她截断话头,“像五年前一样,要么帮我搞定一切,要么因为你的羽毛球还是会议……错过我的求助,毕业,还是首映?”
他曾舌战群儒,说服无数投资人,此时只干巴巴挤出几个字:“那时我……”
通道处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正往这个方向涌来。
应晚凝抽回手:“都过去了。”她转身,背影挺直,没有犹豫,“你的秩序,和我的世界,从来都不兼容。”
她走向通道尽头那扇标示着“出口”的门,一次也没有回头。
门开合的声响将门外的车流声短暂切入,又迅速消失。
贺白笙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彻底被那扇门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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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停车场的空气带着干燥的凉意,混杂着汽油和灰尘的味道。
一辆黑色轿车亮着灯开出来,助理从驾驶座探出头,声音含着慌乱:“应导,这边。”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整个人被裹进熟悉的车载香薰。
“回工作室还是?”助理眼里是未散去的惊慌,透过后视镜看她。
“嗯。”
她拿过披肩盖上,靠着椅背,闭上眼。
大脑里闪过无数片段,这段时间聚光灯下接过数个奖杯数个时刻,交替着今夜嘈杂的人声。
车子平稳驶出,轮胎压过减速带,轻微颠簸一下。
快要拐出停车场的时,一个人影猛地窜出来,径直挡在车头前。
地下的宁静被刺耳的刹车声撕裂。
应晚凝的身体因惯性向前冲突,又被安全带勒回座椅。
她睁开眼。
车前刺目的灯光里,贺白笙站在那里,微微喘息,西装外套敞开着,目光穿透挡风玻璃,死死锁在她脸上,像一头被困住的,濒临失控的兽。
助理降下车窗,声音发颤,压抑着怒气:“贺总……很危险的!”
贺白笙像没听见,几步绕过车头,走到后排车窗外。指节扣在深色玻璃上,发出沉闷又固执的声响。
“应晚凝。”隔着玻璃,他的声音模糊,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嘶哑,“开门!”
应晚凝侧过头,透过车玻璃看着他被光线勾勒出的紧绷轮廓,不解。
“谈谈。”
“没必要。”
“有必要。”他撑开手掌,映在车玻璃上:“五分钟”。
停车场入口处扫过车灯,喇叭声短促地响了一下,在催促。
应晚凝静默看他两秒。
“解锁。”她对助理说。
车门锁弹开的瞬间,贺白笙立刻打开车门坐进来。
车内空间因他显得逼仄了些,清冷的空气瞬间掺上他身上微寒的气息,也多了一丝急促的呼吸声。
“走吧。”她平静开口。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
车厢内陷入沉寂,只有空调低鸣。
贺白笙的呼吸逐渐平复,他坐得笔直,余光看她。
“那部片子,”他干涩开口,“《花宵》,很不错。”
分开后的无数深夜,他一个人看了许多遍。
她不作声。
“拍得很好。”他说。
这几个字在狭小的空间显得突兀,甚至笨拙。
她终于偏过头,真正看向他。
“贺白笙,”她声音不起波澜,甚至藏着一丝疲倦,“你追我的车,差点被撞,就只为了告诉我这个五年前大众都知道的事实?”
他喉结滚动,侧脸线条在窗外流动的光影里显得僵硬。
“不是。”他停顿片刻,攥紧拳头,“我是想说,当年你说得对,我眼里只有我,只有目标和规则,我的时间表里,没有为你留过位置。”
车驶入隧道,窗外的世界与车内的灯一同熄灭。黑暗中,他声音干涩:“我错了。”
声量不大,但字句清晰,落在车厢的寂静里,重得像锤。
她没有回应。
三秒。
五秒。
隧道很长,在光线重新涌入车厢的前一瞬,他听见她极轻地呼出一口气,像一声未曾出口的叹息。
“说完了?”她问,声音和窗外的空气一样,没有温度。
光来了,话题也结束了。
他手攥紧:“没有。”转头看她双眼,“再给我一次机会。”
车里只有空调声,她看窗外。
“机会不是靠人给的。”她将轻颤的指尖隐匿在披肩下,仿佛事不关己,“是自己挣的。”
“我知道!”他急切道,“所以我在挣。”
车拐进辅路,视野里出现一栋旧式红砖小楼,快到了。
他看着她无动于衷的侧脸,像是自言自语:“我想把事情都处理好,没有任何借口,再……再重新开始追求你。”他排练了千百遍的说辞,此刻碎得凑不成句,全凭本能驱使,“我以为那是尊重…但我又错了,是吗?”
应晚凝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我以为准备好一切,才是对你最大的尊重。”他说,“但我发现我错了,机会不是等来的。”
“你今天的出现,打乱了我的节奏。”她偏开头,“这不像你,你的秩序呢?贺总。错过的道歉,还有意义吗?”
他下颌线紧绷,垂头,声音陡然弱下去:“当年,我就知道错了……”
过去三十年建立的所有行为准则,在看到她背影消失的瞬间,土崩瓦解。
“而且,秩序只是工具,工具失效以后,本能就是秩序。”
车停稳,助理解开安全带,没动。
她终于正面看他。
“你的本能,就是闯进我的车,说几句晚了五年的话?”
他迎着她目光。
“我的本能是不能再看你一个人扛。”他声音压低,“直播的事,不是意外!”
她眉梢微动。
“所以?”
“所以你需要……”
她推开车门,冷风灌入。
“我需要的是在我需要时出现的人,不是出事后才冲过来告诉我水有多深的人。”
她关上门:“明天把车开回来还我。”
助理会意,留下车钥匙,出去跟上她。
他独自坐在车里,看着她走向锈红色铁门,身影被门廊下昏暗的灯拉得很长。
她没有回头。
车灯亮着,光柱刺眼。
她拿钥匙,开门,进去。
门关上。
背影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