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谋》墨锦安

2、第 2 章

　　二月的京城热闹的很，前脚才过完年，后脚就要准备着初春迎春的事宜，前一年的积雪早在半月前就融化了，虽然风中还夹杂着寒意，但那抹细微的绿色却显得格外生机盎然。

　　今日是花朝节，是少年们寻花赋雅的好日子，也是少男少女们彼此互诉心动的好日子。

　　街上更是热闹的很，许多姑娘公子们都换上了轻便亮丽的春装，准备去寺庙里给新一年的自己求个好兆头，也顺便也参加寺庙里举办的诗集宴会。

　　花朝节举办诗集宴会由来已久，所以各处都会举办，按理说去哪一出参加都是极好的，但本朝年轻人们都爱去京城外的白马寺。

　　这也是因为开过皇帝周武帝虽一生戎马征战，却有一颗寻文问雅的心，但寻常政务繁忙，所以每年花朝节给祖宗祭祀后，都会在白马寺里作诗一首。后来就逐渐形成了一种在白马寺开诗集的潮流，一到花朝节，开国皇帝还会与寻常百姓一同吟词作曲，也因着身份不同，这里不仅多了花园雅座、曲水流觞，还有各种皇帝为了赏赐才子而准备的头筹奖励。

　　几代下来，这诗集宴会就越办越正统，自觉是才子的少年们都会来此处，拿奖为其一，得才名才是最终目的，毕竟谁不想荣冠天下？

　　所以前往白马寺的马车可谓是络绎不绝。

　　其中一辆打扮稍显低调的马车里，一个梳着双挂髻的丫头掀开车帘对着前面驾马的小厮说：“你且稳重些，小姐睡着了。”

　　小厮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对那丫鬟说：“彩环姐，不是我不想稳重些，只是大家都着急，我这若是满了，后头就会有人催。”

　　彩环叹了一口气，说：“算了算了，你就这样驾着吧，我再想办法。”

　　小厮应了一声，彩环便又重新坐回马车里，看着里面那个穿着粉嫩桃花衣裙、梳着反绾式的少女歪着头靠在车壁上，瞧着是真困了，不然也不会在这样的路上睡着。

　　彩环便过去轻轻歪了下小姐的脑袋，让她能靠在自己身上，睡的更舒服一些，但姿势摆过来还没多久，就听见小姐的呼吸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彩环一愣，赶忙低头看去，小姐的脸惨白一片，嘴里念念有词似乎还在说些什么，可是她怎么也听不清，正在她手足无措，打算唤外面的小厮来帮忙的时候，小姐猛然捂着胸口坐起身，本该是黑白分明的亮丽眼睛此刻竟布满了红血丝，眼里的陌生情绪更是叫她感到害怕。

　　但到底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她还是忍着恐惧，担忧的朝小姐伸出手：“小姐，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别怕，我把帘子打开，今天的天气很好呢，万里无云的。”

　　她说着就要掀开车窗上的帘子，但是被小姐伸手拦住了。

　　可是小姐没有说话，彩环不明所以，但还是没有动。

　　沈明月此刻只觉得头疼的厉害，过往的一幕幕犹如碎片一般狠狠扎在她的大脑中，最后一幕变为院里的侍卫射箭刺入她的胸膛。

　　胸口的疼痛又一次剧烈起来，她下意识抚胸，却没有摸到任何伤口血痕，低头一看，是一件她十七岁时才会喜欢的粉嫩衣裙，再抬眼，本该死在行刑台上的贴身丫鬟此刻正活生生的坐在她身旁。

　　沈明月不可置信的伸手摸上去，小心翼翼唤道：“彩环？”

　　瞧见小姐没了之前骇人的模样，彩环这才找到主仆多年的熟悉，她赶忙将人搂紧怀里：“小姐是我，我是彩环，不怕不怕……”

　　眼泪几乎是瞬间流下来，沈明月泪眼模糊的看着彩环，有些委屈的说：“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

　　我梦见我把你们都害死了。

　　沈明月有些哽咽，彩环安抚的拍着她的背，道：“不怕不怕，不然我们回府好好休息一下吧，花朝节明年也能参加，小姐的身体最重要。”

　　“……”

　　花朝节？

　　沈明月一怔，重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裙，那是她十七岁时候为了参加花朝节，专门叫母亲提前去宋家成衣馆定制的。

　　难道，那些都不是梦？

　　沈明月只觉得浑身发冷，难道过往的一切都是真的？难道不是一场噩梦吗？胸口的疼痛还残有余韵，一切都好像在告诉她这些都是真的。

　　沈明月恍惚间只觉得自己要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就在她茫然的间隙，马车停了下来，驾车的小厮从外掀开帘子，说：“小姐，我们到了。”

　　思来想去，沈明月还是决定面对这一切，她从来就不是个胆小懦弱的人，既然现在她分不清是真是假，那就让她好好试探一番，看看那记忆是真还是假。

　　沈明月调整好状态，扶着彩环从马车上下来，随着人群一同往里走去。

　　她和彩环一起去领了香，一眼就瞥见了旁边穿着白衫、在挂平安符的青年男子。

　　按照她梦中的记忆，那人叫陈词，自称是江南来的普通商人，但实际却是江南第一富庶齐家的大公子，齐有勋。

　　齐家算得上是商贾世家，家族里出的都是些会挣钱的聪明人，但偏偏在读书上毫无头绪，齐有勋是一个异类，他从小就会读书。

　　所以齐家便把所有的宝压在他身上，希望他能参加科考，也能入朝挣得一官半职，但是齐有勋没有参加，他是想拿官，但他不想以科考的形式。

　　因为如今陛下已经老去，皇子们又正值青年，这个时候参加科考，绝不是最好的选择，倒不如直接择一人而站队。

　　所以他这次化名来京，就是想借着把生意打入京城的目的，来最终选择一人。

　　因为他背后的雄厚财力，算得上是谢文斯夺嫡成功的最重要一环。

　　说起来倒是有意思。

　　梦里十八岁的时候，谢文斯曾对她似真似假的说：“那齐公子来京是为了寻一株药，那药能救他的妻子，我当时也是偶然得知白马寺的宴会上，其中一个奖励便是那株药，也是你拿到的那株，我原本是想同你实话实说，向你买回那株药的，在以此送他，承一个情，没想到你后来竟主动送我了，我便借了你的情，这才同他搭上话。”

　　主动？

　　梦里被关在宫中的沈明月回想起这一段经历，只觉得可笑万分，她在诗集宴会上拿到的那株药名唤求生种，世间罕见，当今圣上不知为何竟拿出此等贵重之物作为奖励被她拿走，且在那之前，根本没人知道奖励中竟有如此珍品。而她愿意将这药送给谢文斯，全是因为后来听闻谢文斯遇袭，似是危在旦夕，她才着急忙慌的将此药送过去。

　　其实仔细想想，当时她登门探望的时候，只能闻见一屋子的药味，而谢文斯躺在床上，瞧着脸色苍白，但府里的氛围又全完不似病重的紧张。

　　只怕这病重也是针对她而做的一个局。

　　所以，她只要参加这次诗集宴会，就知道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了。

　　沈明月不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她习惯了走一步看三步，这也是梦中谢文斯教给她的。和谢文斯在一起后，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夺嫡之路究竟有多凶险，如果不多算一算，只怕是被啃得连骨头渣滓也不剩。

　　虽然梦里自己的下场和那也无所区别。

　　沈明月心里很快就形成了一个计划，她把手里的香递给彩环，说：“你先去，我有事，等下来找你。”

　　彩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自家小姐已经转头朝外走，她有些着急，奈何前面已经排到自己，佛像就在前方，陡然离开只怕不好，彩环只好拿着香跪在蒲团上。

　　沈明月绕过人群，从方丈那边也买了一只平安符。

　　这平安符本来是沈明月打算和齐有勋接近的手段，但是真拿到了这平安符，她不免想起梦中因自己死去的爹娘，思来想去，她走到大树前，最终还是双手合十，虔诚的许了爹娘能一生平安的愿望，这才用力将平安符向上一抛。

　　平安符便稳稳挂在树枝上。

　　而歪打正着，一旁正仰头看着自己挂着的平安符的齐有勋诧异的瞧了她一眼，然后便笑道：“姑娘瞧着文弱，力气倒是不小。”

　　树下大部分的小姑娘都很难第一次便将平安符抛上去。

　　沈明月把目光从挂着的平安符移到他的脸上，认真道：“给父母求平安健康，总是希望能竭尽全力。”

　　齐有勋一愣，想着自己方才扔平安符的时候也是心存了这样的想法，妻子卧病在床，在希望妻子能健康这件事上，他也在力求竭尽全力。

　　齐有勋的眼神转变为意外遇到知己的欣赏：“姑娘说的对，在这件事上，总是希望能竭尽全力的。”

　　“公子谬赞，人心罢了，不过我听公子说话，不像是本地人，是专门来参加花朝节的吗？”沈明月问。

　　“姑娘好眼力，我自江南而来，想在京中做些小生意，鄙人姓陈名词，姑娘唤我陈词便是。”齐有勋说。

　　沈明月也告知自己的名字：“我叫沈明月。”

　　“明月姑娘。”

　　齐有勋颔首，然后道：“花朝节便是江南也有，算不得是专程来参加，不过听姑娘话里的意思，这里的花朝节可是有什么不同？”

　　京中白马寺诗集是出了名的，齐有勋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他觉得与面前这位姑娘有缘，便忍不住想结交一番。

　　沈明月也不戳破，笑道：“白马寺外的花朝节与各地并无不同，但白马寺内就不一样了，白马寺内的诗集宴会可是各大才子们争相抢夺的香饽饽，你若是好奇，便同我一起如何？我来这里，就是专程来参加的。”

　　齐有勋说：“那，烦请姑娘带路。”

　　沈明月也笑着，然后垂眸压下眼底的深意。

　　梦中谢文斯的重要支柱之一，她就先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