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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山间借 ...

  •   滇南的秋,本该是枫叶燃遍山脊的盛景。我和阿杰、大刘、小宋背着行囊钻进深山时,还满脑子都是层林尽染的画面,直到一场浓得化不开的雾气裹着暮色涌来,才彻底打乱了所有计划。那张从民宿老板手里拿来的手绘地图,此刻成了最可笑的废纸——标注的小路被藤蔓掩盖,指南针的指针像喝醉了酒,在表盘里疯狂打转,死活定不下方向。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厚重的林荫和雾气交织在一起,将最后一丝天光掐灭。山风穿过树干,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暗处啜泣。恐慌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缓缓漫上来,攥得每个人心口发紧。我们在原地打转,呼喊声被雾气吞噬,连回音都听不到,只剩下彼此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
      就在小宋快要哭出来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从一棵老松树后走了出来,悄无声息得像是从树干里分离出来的一般。是个守山人,皮肤黝黑皴裂,沟壑纵横得像老松的树皮,手里拎着一把猎枪,眼神沉静而锐利,仿佛能穿透眼前的迷障。他只是淡淡地打量了我们四人一眼,没多问一句我们为何深夜在此,只沙哑地吐出三个字:“跟我走。”
      我们如蒙大赦,哪里还敢多言,慌忙跟上他的脚步。山路上布满碎石和腐叶,深一脚浅一脚,稍有不慎就会滑倒。守山人走在前面,脚步稳健,似乎闭着眼睛都能辨清路。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点微弱的轮廓——那是一间位于山坳里的破旧木屋。
      木屋低矮逼仄,墙体是用黄泥混合着碎石砌成的,屋顶铺着的青瓦早已斑驳,几处甚至露着黑漆漆的椽子。推开门,一股木材腐朽和尘土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杂乱地堆放着绳索、铁锹、砍柴刀之类的杂物,角落里靠着墙角,用几块木板拼凑出一张大通铺,铺着一层薄薄的干草。
      守山人放下肩上的猎枪,在角落里翻找了片刻,拿出一个半旧的铁皮桶和一个掉了漆的暖水壶,放在我们脚边。“老辈人留下的屋子,现在当仓库用。”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山林里特有的冷意,“你们在这凑合一夜,天亮了我带你们下山。”
      他顿了顿,目光在我们四人惊魂未定的脸上逐一扫过,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记住,山里晚上不太平。后半夜不管听到什么,谁敲门,都别出声,更别借东西。什么都别借。”
      大刘咽了口唾沫,忍不住问:“大叔,这山里……还有别人住?”
      守山人的脸上,深刻的皱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幽深,他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让人头皮发麻的话:“有些‘东西’,看着像人而已。”说完,他不再多言,拎起猎枪,身影一转身就投入了门外粘稠的黑暗里,木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合上,留下我们四个和满屋死寂。
      我们赶紧从背包里掏出煤油灯点燃,豆大的火苗在灯芯上不安地摇曳着,将我们的影子扭曲地投在斑驳的木板墙上,忽大忽小,像是有活物在墙后蠕动。山风呼啸着穿过木屋的缝隙,发出各种怪异的声响,时而像女人的呜咽,时而像孩童的低笑,听得人心里发毛。我们挤在通铺上,裹着自带的睡袋——长途跋涉后,睡袋早已沾满汗味和尘土,气味难闻,却成了此刻唯一的慰藉。
      最初的疲惫和惊吓,让我们很快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清晰、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将我们从睡梦中惊醒。
      “咚……咚……咚……”
      三声,不快不慢,带着一种冰冷的耐心,仿佛已经在门外敲了几个世纪,只是此刻才终于传到我们耳中。
      我瞬间浑身汗毛倒竖,守山人的警告像炸雷一样在耳边响起:“别出声,更别借东西!”小宋吓得一哆嗦,猛地往我身边缩了缩,身体抖得像筛糠。
      阿杰是我们当中胆子最大的,也是平时最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事的。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能有什么事?说不定是那个守山人回来了,忘了带钥匙。”
      “不像,”大刘的声音发颤,他死死盯着紧闭的木门,“他走的时候,根本没带钥匙,而且……他要进来,犯不着敲门。”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苍老、干涩的声音,像是被砂石磨砺过,又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一般,直接钻进人的脑子里:“行行好……开开门……借个桶吧?老婆子我迷路了,渴得厉害,想打点水喝……”
      那声音里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土腥气,混杂着潮湿的霉味,透过门缝飘进来,让人胃里一阵翻涌。深山老林,后半夜,一个迷路的老太太?这本身就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不能开!绝对不能开!”我死死抓住阿杰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你忘了那个守山人说的话了?什么都不能借!”
      阿杰皱了皱眉,甩开我的手。他骨子里带着城市青年特有的、对未知事物的轻慢,总觉得这些山野间的禁忌都是无稽之谈。“万一真是需要帮助的老人呢?这么冷的天,在山里待一夜,非出人命不可。”他的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还有一丝不愿在朋友面前露怯的男子气概,“我们就借个桶,她打完水自然就走了,能有什么事?”
      说着,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俯身从门板下方那条狭窄的门缝里朝外窥看。
      月光透过雾气,惨淡地洒在门前的空地上。阿杰看了几秒,回过头来,脸上带着一丝困惑,还有强装出来的镇定:“好像……真是个老太太,个子不高,穿着深色的衣服,站在台阶下,手里空着,看着挺可怜的。”
      “阿杰,别犯浑!”大刘也压低声音喝了一句,“这地方不对劲,别给自己找麻烦!”
      但阿杰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没再理会我们的劝阻,伸手就去挪顶在门后的那根粗木棍。木棍与地面摩擦,发出“嘎吱”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吱呀——”
      老旧的木门被他拉开一条窄缝,一股刺骨的阴冷潮湿的山风瞬间灌入屋内,吹得煤油灯的火苗疯狂乱窜,墙上的影子也跟着剧烈扭动起来。阿杰弯腰,将守山人留下的那个旧铁皮桶递了出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门缝里伸了进来。那是一只干枯得像老树根一样的手,皮肤颜色暗淡,毫无光泽,指节突出,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泥垢,看着就像多年没有洗过。那只手异常冰冷,当它触碰到阿杰手指的瞬间,阿杰像是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谢谢啊……好心肠的后生仔……”门外的声音缓缓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让人头皮发麻的诡异意味,不像是感激,反倒像是一种得逞后的低语。随后,那只手提着桶梁,缓缓缩回了门外的黑暗中。
      阿杰迅速关上门,重新将木棍顶好,动作快得像是在躲避什么。他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看吧,我就说没事”的轻松笑容,甚至还带着点做了好事的自得。他走回通铺边坐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嘴里念叨着:“我就说你们疑神疑鬼的,山里人淳朴,就算是个老太太,也不会害人……”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这时,一片厚重的云恰好移开,清冷的月光透过屋顶那扇小小的透气窗,直直地落在了他的头上。
      我、大刘、小宋三个人,几乎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滚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阿杰那一头原本乌黑浓密的短发,在月光的映照下,发根处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层死气沉沉的灰白!那白色像是有生命一般,正缓慢而坚定地向上蔓延,一点点吞噬着原本的黑色,像是某种无形的衰败正在他头顶滋生、扩散。
      “阿杰!你的头发!你的头发!”小宋吓得失声叫道,声音都变了调。
      阿杰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一脸茫然:“我头发怎么了?不挺好的吗?”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异常,也看不到我们脸上惊骇欲绝的表情,眼神里还带着几分不解。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们三个人的心脏,几乎让我们窒息。守山人的话不是恐吓,这山里,真的有我们无法理解的诡秘存在。“借”出去的东西,竟然要以这样恐怖的方式来偿还——那灰白的头发,分明是生命力在快速流逝的征兆!
      没等我们从这骇人的变化中回过神来,那催命符一样的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
      “咚……咚……咚……”
      还是不疾不徐的节奏,却比上一次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压迫感。
      门外,依旧是那个苍老的声音,但这一次,语调里似乎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遍体生寒的笑意:“后生仔……再借碗热水吧……井水太凉,老婆子肠胃受不住,喝了要拉肚子的……”
      “滚开!你别过来!”大刘壮着胆子,朝着门外吼了一声,声音因为恐惧而显得格外嘶哑。
      门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随即,敲门声骤然变得急促而沉重起来!“砰砰砰!砰砰砰!”像是有人用整个手掌在狠狠拍打门板,带着明显的不耐和恶意,震得木门都在剧烈晃动。
      “借碗水……就借碗水……”那声音不断重复着,越来越尖利,越来越靠近门缝,仿佛说话的人已经把脸贴在了门板上,下一秒就要挤进来。
      更让我们魂飞魄散的是,一直茫然无措的阿杰,眼神突然变得空洞而迷茫。他盯着桌上那个掉了漆的暖水壶,嘴里喃喃自语:“是啊……就一碗水而已……老人家不容易,喝了凉水会生病的……”说着,他竟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伸手就要去拿桌上的暖水壶!
      “阿杰!你醒醒!别去!”我反应最快,猛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大刘也瞬间回过神来,和我一起死死拽住他,小宋吓得脸色惨白,却也挣扎着扑过来,三个人合力把他按回通铺上。
      阿杰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疯狂地挣扎着,力气大得惊人,远超平时的他。他的眼神空洞,嘴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借水……给她借水……”
      门外的拍打声和索要声愈发狂躁,“砰砰砰”的声响几乎要将木门击穿,顶门的木棍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仿佛随时都会断裂。煤油灯的火苗被那无形的怨气压得只剩下一点豆大的幽蓝,在灯芯上苟延残喘,屋内明灭不定,每一次黑暗降临,都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们。
      我们死死按住阿杰,手臂都在发抖。我看着他头顶那片不断蔓延的灰白,心里一片冰凉——借出去一次,就被缠上了。这诡异的“借贷”,根本没有回头路,它像一张无形的网,一旦沾上,就会被一点点拖入深渊,不将我们吞噬殆尽,绝不会停止。
      而这漫漫长夜,才刚刚过去一半。山风依旧在呼啸,敲门声和索要声从未停歇,阿杰的挣扎越来越剧烈,我们的力气却在一点点耗尽。绝望像潮水一样,将我们彻底淹没。
      我死死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们,能活过今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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