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花方】逐花而居》剑杪照花

4、心跳

　　灶已经起好了，李代桃这样嗜洁如命的一晚不洗澡肯定不舒服，更别说今天身上还沾了那么多血……而且还下了墓，多晦气啊！方多病一把揪下窗边挂着的艾草丢进水里，去去晦气。他到衣柜前找了身干净的中衣，挂了帘子，在浴桶里兑好水，转头发现李代桃目不错睛地看着他，“好了好了，都给你弄好了，快洗澡吧。”

　　方多病烧完水后接着起锅怕火灭了，又添了点柴。

　　“方小宝！”李莲花喊。

　　方多病在清水里泡了一下，甩着手过去，“喊本少爷干嘛呢？”

　　李莲花衣服本来已经褪了一半，此刻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举着他包扎得厚厚实实的左手，“我这怎么洗澡呢？”

　　“就……就这样洗呀。”方多病眨着眼睛，“把你的手举高。”

　　李莲花看向他挂在左臂上的衣服，“手疼。”

　　“我……我帮你。”方多病绕过去牵住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往外扯。李代桃捂在衣服里的皮肤很白，虽然清瘦，却有薄肌。方多病把卡住的袖子抽出来，衣服就要委地，他忙抓着袖子一把卷过来，掀了帘子出去，“你快洗吧。”

　　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暗红色，估计不好洗。方多病把衣服泡在水里。厨房里只剩下一些萝卜、土豆，李代桃不知道多久没上市集买过菜了，最近气候湿润，有几颗土豆都已经发芽了，长最快的一个已经窜出紫色的茎。方多病叹气，他不用进食，前段时间也没太留意李代桃竟然吃得这么惨淡，眼下莲花楼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个人一个活死人一个成了独臂大侠，也只能将就一下了。

　　哗哗的洗澡声停了，方多病正好小火收汁起锅，李代桃半晌没有动静，他装好盘擦着手往洗浴的角落走，“李代桃？”

　　“李代桃？”他又喊了一声，探头掀了一点帘子。李代桃背对着他，侧眼看他，此刻正举着左手，右手揪着衣服，气急败坏似的转过脸。方多病正纳闷，探头探脑伸过去，看到他右手抓着系带，半结已经快散开了，“怎么不叫我，这会手又不疼啦？”

　　方多病转过去，手指勾过他的衣带轻巧地打结，又绕到这一侧绑好。

　　“方小宝。”李莲花的声带在他头顶微微震动。

　　方多病抬头，李莲花的脸被热气蒸得微红，比平日艳丽上十分。一个素淡的人一旦昳丽起来比风情万种还勾人。李莲花忽然勾起嘴角，很得意似的一笑，方多病才回过神来，雷厉风行地拉过他外袍衣带系好，“再、再不吃饭菜都凉了！”

　　“酸辣土豆丝！红烧土豆块！炖萝卜！”方多病端菜上桌，“还有这个，本少爷的得意之作！土豆小狗！不过是用发芽的生土豆雕的，不能吃啊。”

　　小狗头顶上还顶着一根冲天的茎叶，李莲花失笑，“厉害啊方小宝。”

　　“那是，”方多病给李莲花盛好饭，“你给我一根豆芽我都能给你雕出花！”

　　李莲花笑笑，夹了块土豆，“嗯，好吃。”

　　“李代桃，”方多病托着腮看他吃饭，“你是不是吃不下了啊？”

　　李莲花挑眉，“方大少爷好不容易下厨，我这不得好好品尝嘛。”

　　“吃不下就不吃了。”方多病抿嘴，“我待会给再你熬个糖水。”

　　锅里还特意留了些清炒土豆和萝卜，方多病切碎了给狐狸精拌饭。李莲花腮帮子一动一动地看他在厨房里捣鼓一通，端着碗出来。他从桌前绕过，看见李莲花已经吃完饭了，“吃完啦，真棒！”

　　“我来喂。”李代桃抢走去喂，“狐狸精，坐好。”

　　狐狸精摇着尾巴坐下眼巴巴地看着。

　　都这样了还那么好玩！方多病叉着腰看他单手举高就是不让狐狸精吃，准备收了碗去熬糖水，盘子已经被清空了，能吃的不能吃的都没了。

　　“李代桃！”方多病愣了会，几步过去扒拉住门框伸出头，李莲花正引着狐狸精去狗窝，“你把发芽的土豆也吃了？！”

　　“这个……李某百毒不侵，”李莲花说，“放心，放心啊。”

　　李莲花把碗放下，在狐狸精脑袋上搓了一把，打着哈欠进楼，合上了门。

　　方多病熬好糖水，拾掇了一身换洗衣服，洗漱完，盛糖水的碗已经洗净收好，李代桃窝在床上睡着了。方多病吹灭灯，摸黑爬上床。李代桃睡觉姿势并不板正，但也算得上乖巧，微微侧着身，左手放在被子上面。方多病怕压到他的右手，给他挪了挪。李代桃的指尖忽然弹了一下，手指虚虚笼了上来，慢慢扣紧，像抓东西的婴儿。方多病觉得新奇，凑近看他的脸，黑暗中依稀可以辨出他长长的睫毛和微微嘟着的双唇，轻轻笑了笑，没拨开他的手，慢慢蹭下去躺好，另一只手把被子掖好。

　　莲花楼路过几回小村庄，方多病不便见人，只好驱使李代桃这尊大佛拿纹银去换一些蔬肉，大娘看他可怜还送了一篮子鸡蛋。临到天机山下，终于有大的镇子。市集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没什么人会注意他，戴了一顶帷帽拽着李莲花要出去玩。

　　“方小宝，我们该有的都有了。”李莲花被他扯着袖子出来。

　　“太久没见过人我要憋死了！”方多病跳下台阶，今天碧空轻云，春意暖暖，湖边还有女眷拉起幕帘野宴。

　　“别扯我袖子。”

　　“哦。”方多病撒开手，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快点快点！都开市多久了！”

　　方多病虽然自己吃不了，但不碍着他给李莲花塞冰糖葫芦和糖人，“哇，这还有蝎子串和炸蝗虫，李代桃你要不要试试？”

　　李莲花把冰糖葫芦塞到他嘴里，一颗糖葫芦正正好堵住他的嘴，方多病正要一口咬下去，李莲花便抬腕拿开了。方多病被戏弄了一番，怒目圆睁，“李代桃！”

　　李莲花咬住糖葫芦，扬脸扯了出来，叼在嘴里。方多病舔着唇上沾的糖，不知道是他尝到的还是回忆的，确实有一丝微甜。

　　热闹的地方方多病势必都要挤进去，又怕碰着撞着李莲花的手，只好高高举起护着。

　　“哪位兄台？”层层包围的圈内一个粗犷的声音穿透过来，“好好好，这位兄台！有请！”

　　人群都转头看了过来，目露钦佩，给他们让了条道，方多病举着李莲花的手一路畅通，白纱下茫然地左右张望着，但不肖几步路已经到了圈内，“谁？”

　　“就是你……”彪汉赤裸着上身，两手指间分别夹着四枚脱手镖，脚边躺了个铁锤，一地碎石屑，刚刚应是有过一场精彩绝伦的“胸口碎大石”。他被蓝绿长衫的青年看得不舒服，颔首点了点方多病旁边李莲花，“身旁这位兄台。”

　　“欸……”方多病正要上前一步，李莲花抬手拦了他一下，抱着手站到了靶前。周围的人都在拍手叫好，李代桃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方多病还是揣揣不安。彪汉蒙眼转身，旋身八枚飞镖齐发，掠过李莲花的脸，扎在靶上，飞起的发丝飘然落下，他眼睛都没眨一下。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李莲花悠悠下台，方多病转身就拨开人出去了，他心沉了一下，忙追上去。还好方多病只是步伐匆匆，并没有想甩掉他，跑出一段距离就攥住了方多病，“方小宝？”

　　方多病手握成拳，甩了一下，没甩开。

　　李莲花拉着他扎进巷子里，掀开白纱，方多病转开脸，还用帷帽边撞了他一下。

　　“我虽然就是个乡野村夫，但还是会些三脚猫功夫的。”李莲花说。

　　方多病抱着手。此人言而无信，还一点也不自珍！

　　“说完了？”方多病把盖到帽上的白纱扒拉回来，往外面走。李代桃在身后“哎”了一声，方多病心里哼声，老狐狸。他往前走了一段，李代桃还没追上来，回头，李代桃还站在原地，捂着心口蹲下了。

　　“李代桃？！”方多病冲上去蹲下，扶着他的背，“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刚刚太紧张了，一时不察，怕是诱发心疾了。”李莲花摇摇头，右手抓着胸口的衣服，咳了几声。

　　“你有心疾怎么从来没说过！”方多病扶着他站起来，“都不让你上台了，你还非要去！”

　　“我不去，那壮汉一拳锤过来怎么办？”李莲花惊魂未定，“我这身子骨可受不住，李某怕死啊。”

　　“好吧好吧，是我不对。”方多病说，“那你也不该自己上去，应该让我来，本少爷比你结实！要不是没有内力，本少爷一拳就能打倒一群！”

　　巷子外面就是露天茶馆，说书人拍着惊堂木绘声绘色、抑扬顿挫，台下听众喝着茶拈着花生米听得入神。方多病要了一壶铁观音，两人占了个位置歇息。台上正说到“原来这江湖游医李莲花就是十年前的天下第一剑神李相夷”，方多病给李莲花倒了杯茶，抬眼小声问，“你师父啊？”

　　他见左右无人留意他，便挨蹭到李莲花旁边，贴着他耳朵问：“你既承他衣钵，那他是不是也教了你武功？”

　　李莲花隔着白纱也能感受到他亮晶晶的眼神，抿了口茶，“有啊，你那天练的五禽戏就是他留给我的。”

　　方多病挪远了一点，说书的讲到李莲花初遇江湖刑探方多病，他又挪了回来，“怎么他也姓方？”

　　“你为什么不问怎么你也姓方呢？”李莲花说。

　　周遭的人还在窃窃私语：“这方公子失踪了也有小半年了吧，只怕是早遭遇不测了。”

　　“天机山庄的悬赏还没撤呢。”

　　“这万两黄金怕是没人能拿到了。”

　　“天妒英才啊，他和他师父都命薄。”

　　天机山庄，方多病。方多病狐疑地看了李莲花一眼。

　　“好了，玩也玩够了，我有些乏了。”李莲花抵着额头，疲累不堪。

　　“你心口还疼吗？”方多病说，“那我们先回去吧。”

　　李莲花喜静，从市集回来便要讨清净，拿了壶酒独自上二楼吹风。春夜寒侵，方多病从衣柜里拿了件披风，脑子“嗡”了一声，似有蜜蜂在内里扇动翅膀，继而接连不断地嗡鸣共振起来，眼前天旋地转，手里的披风委地，他头痛欲裂地抱着脑袋在柜门上撞了一下。

　　他摸到尔雅，剑在他手里震颤起来，跌跌撞撞地上了楼。

　　李莲花坐在床边，看到他闯上来笑了一下，仰头灌了一口酒，把酒瓶放到一边，看向他。那双眼像是什么勾子，方多病在满眼闪花的恶心中只能看见那双眼，蛊惑着拉着他步步逼近。他的左右手像是分裂了一般，右手要提剑，左手死死地按住，但终究不敌那股利落的杀意。

　　手起，剑落。

　　李莲花没有躲。

　　“李莲花……”他感受到渐渐有微弱的心跳在自己的胸腔震动，“李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