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默踏

1、Isahluko 1

　　蜀丹站在教学楼西侧的消防通道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校服裤口袋里的桃木小牌。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微微偏头，视线越过半开的窗户，精准落在三楼走廊尽头那个倚着栏杆的身影上。

　　松佰佰。

　　这个名字在蜀丹舌尖滚过无数次，带着点隐秘的发烫。他刚升上高一，而松佰佰是高二的学长，也是这所重点高中无人不晓的“美人松”。

　　不是贬义，是纯粹的惊叹。表白墙几乎每周都有关于他的帖子，有人说他侧脸线条比美术生画的石膏像还流畅，有人说他冷着脸走过操场时，连风都变得安静，还有人赌他到底会不会答应任何人的告白，赌注从奶茶到整套习题册不等。

　　蜀丹也偷偷看过那些帖子，手指划过屏幕上松佰佰的照片，大多是偷拍，有的是他在篮球场投篮，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眼神锐利；有的是他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看书，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晕开一层柔和的光晕。每一张都让蜀丹心跳漏半拍，随即又被更深的自卑淹没。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骨节分明，掌心带着常年握罗盘、折纸钱留下的薄茧。师父常说他生得周正，眉宇间有股清正之气，适合吃阴阳这碗饭。可在蜀丹眼里，自己这点“周正”在松佰佰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松佰佰的好看是张扬又清冷的，像雪后初晴的寒松，自带疏离感却让人忍不住靠近；而他呢，常年跟着师父处理白事，身上总带着点挥之不去的沉静，甚至旁人无意间的打量都会让他下意识避开。

　　更让他窘迫的是身高。他刚上高一就已经一米八二，比班里大多数男生都高，肩膀宽，身形挺拔，不说话的时候看着还挺有气势，好几次被其他班的女生误以为是高年级的学长，甚至有人暗戳戳打听他是不是gay。

　　可只有蜀丹自己知道，这份外在的强势下，藏着多么怯懦的内核。尤其是在松佰佰面前，他觉得自己连抬头直视的勇气都没有。

　　“叮铃——”下课铃突然响起，打破了消防通道里的寂静。蜀丹猛地回神，下意识往阴影里缩了缩，指尖攥紧了口袋里的桃木牌。

　　这是师父给他的，说是能挡煞，可此刻他觉得，这牌子挡不住自己过快的心跳，也挡不住那份快要溢出来的暗恋。

　　他整理了一下校服领口，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消防通道。

　　目标明确——三楼东侧的卫生间，而松佰佰的班级就在卫生间斜对面。

　　这是他每天下课的固定行程。明明一楼就有卫生间，他却非要绕远路跑到三楼，只为了能在经过松佰佰班级门口时，偷偷看一眼那个可能正坐在座位上、或者站在走廊里的身影。

　　走廊里瞬间变得喧闹起来，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涌出来，说笑打闹声此起彼伏。蜀丹低着头，尽量让自己融入人群，脚步放得很慢，眼睛却像装了雷达一样，在嘈杂的环境中精准捕捉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松佰佰果然在走廊里。他靠在栏杆上，微微侧着身，听旁边一个男生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嘴角甚至没有一丝弧度，典型的高冷模样。阳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头发染成了浅棕色，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

　　蜀丹的心跳瞬间快得像要蹦出来。他赶紧收回目光，装作看地面的样子，脚步匆匆地从松佰佰班级门口经过，甚至不敢多停留一秒。就这一眼，却像是给心里的空缺填了点什么，让他觉得接下来的一节课都有了精神。

　　他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镜子里的少年眉骨清晰，眼睛明亮，鼻梁高挺，确实算不上丑，甚至可以说很帅。

　　可他就是觉得不够，不够好看，不够耀眼，配不上那个像月亮一样遥远的松佰佰。

　　暗恋是一场无人知晓的独幕剧，蜀丹是唯一的演员和观众。

　　他不知道这种偷偷摸摸的注视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这份小心翼翼的喜欢有没有意义，他只知道，每天能这样看松佰佰一眼，就足够让他开心一整天。

　　回到教室时，同桌林浩正趴在桌子上玩手机，看到蜀丹进来，抬了抬头：“你去哪儿了？刚班主任差点点名。对了，你看表白墙了吗？美人松又上榜了，有人说要在下周校庆的时候给他送情书呢。”

　　蜀丹的心猛地一沉，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拉开椅子坐下。

　　“你说‘美人松’到底会不会接受啊？”林浩自顾自地念叨，“长得那么帅，性格又冷，感觉谁都入不了他的眼。不过说真的，他要是谈恋爱，对象肯定得是特别优秀的吧？要么成绩好，要么长得特别漂亮，或者两者都有。”

　　蜀丹没接话，手指在课本上无意识地画着圈。优秀吗？他好像一点都不沾边。

　　成绩中等，长相只能算一般……家里的情况更是没法跟别人比。

　　他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做白事和阴阳生意的师父，从小到大跟着师父走南闯北，见多了生离死别，也习惯了旁人异样的眼光。

　　师父捡到他的时候，他才三岁，被扔在一片荒郊野外的坟地旁边，哭得撕心裂肺。师父说，他当时身上带着一股极重的阴煞，一般人靠近都会觉得不舒服，只有做他们这行的才能镇住。于是师父把他带在身边，教他认罗盘、看风水、画符纸、处理白事，也教他读书写字。

　　蜀丹知道师父是真心对他好，可他也清楚，自己的生活和同龄人截然不同。别的孩子放学了去打球、去逛街、去看电影，他却可能要跟着师父去给人看坟地、做超度；别的孩子谈论的是明星、游戏、考试成绩，他熟悉的却是五行八卦、阴阳五行、驱邪避煞。

　　这种差异让他从小就显得格格不入，也养成了他沉默寡言的性格。到了高中，他努力想要融入集体，却总是下意识地和别人保持距离，生怕自己的家庭情况被人知道，引来不必要的议论和排挤。

　　而松佰佰，是他灰暗青春里唯一的光。

　　第一次见到松佰佰，是在军训那天。他背着书包，跟着人流走进校园，远远就看到教学楼前的公告栏旁围了一群人。他本来不想凑热闹，却被人群中那个挺拔的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松佰佰站在公告栏前，似乎在看分班名单，阳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却比周围所有人都惹眼。那一刻，蜀丹觉得周围的喧嚣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个身影，像一幅精心绘制的画，深深烙印在他心里。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男生叫松佰佰，是高二的学长，是学校里大名鼎鼎的美人松。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了这场漫长而隐秘的暗恋。

　　他会在早上提前半小时到校，绕到高二教学楼的楼下，装作晨读的样子，等着松佰佰出现；他会在午休时，借口去食堂买水，特意绕路经过松佰佰班级的窗户；他会在体育课上，趁着自由活动的时间，跑到高二的篮球场边，远远看着松佰佰打球。

　　每一次注视，都让他既甜蜜又苦涩。甜蜜的是，能这样近距离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苦涩的是，这份喜欢注定是单方面的，松佰佰甚至不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有一次，他在走廊里差点和松佰佰撞上。那天他刚从三楼卫生间出来，走得太急，没注意到拐角处有人过来，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快要撞到对方身上。他吓得赶紧后退，抬头的瞬间，正好对上松佰佰的眼睛。

　　松佰佰的眼睛很漂亮，是那种偏浅的棕色，瞳孔清澈，却带着点疏离的冷意。他微微蹙了蹙眉，似乎对这种突然的碰撞有些不悦，但也没说什么，只是侧身让开了路，径直走了过去。

　　那短短几秒钟，蜀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他能闻到松佰佰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混合着阳光的气息，很好闻。他甚至能看清松佰佰脖颈处细腻的皮肤，和锁骨的浅浅轮廓。

　　等松佰佰走远了，蜀丹才缓过神来，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他靠在墙上，大口地喘着气，心里又紧张又兴奋。那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松佰佰，虽然对方什么都没说，甚至可能根本没记住他的样子，但对蜀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从那以后，他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每次经过松佰佰班级门口时，都会放慢脚步，却又不敢靠太近；每次看到松佰佰和别人说话时，都会忍不住猜想他们在聊什么；每次听到别人谈论松佰佰时，都会竖起耳朵仔细听，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关于他的信息。

　　他知道这样很傻，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就像飞蛾扑火，明知道可能没有结果，却还是忍不住被那束光吸引。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蜀丹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拿着笔，却一个字都没写进去。他的目光飘向窗外，越过教学楼的屋顶，落在远处的天空上。天空很蓝，飘着几朵白云，像极了松佰佰那天穿着的白T恤。

　　“蜀丹，你在看什么呢？”前桌的女生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道数学题，“这道题我不会，你能教教我吗？”

　　蜀丹回过神来，掩饰性地揉了揉眼睛，点了点头：“好，我看看。”

　　女生把练习册递过来，眼神里带着点羞涩。蜀丹的成绩虽然不算顶尖，但数学很好，班里不少同学都喜欢问他问题。他耐心地给女生讲解着解题步骤，声音低沉温和。

　　讲完题，女生说了声“谢谢”，转过身去，临走时还偷偷看了蜀丹一眼，脸颊有点红。蜀丹没注意到这些，他的思绪又飘回了松佰佰身上。

　　他想，松佰佰的成绩应该很好吧？毕竟是重点高中的学生，而且看起来就很聪明。
　　他想，松佰佰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是那种活泼开朗的，还是温柔文静的？
　　他想，松佰佰以后会考上什么样的大学？会去哪个城市？

　　这些问题，他永远得不到答案。他和松佰佰就像两条平行线，生活在同一个校园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永远没有相交的可能。

　　放学铃声响起，蜀丹收拾好书包，跟着人流走出教室。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而是绕到了高二教学楼的楼下。他知道，松佰佰通常会在放学后留在教室里学习一会儿，然后才会离开。

　　他靠在一棵大树上，树叶茂密，正好能遮住他的身影。他抬头望着三楼松佰佰班级的窗户，里面亮着灯，隐约能看到里面有几个学生在学习。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教室里的学生陆续走了出来。蜀丹的心跳开始加速，眼睛紧紧盯着楼梯口。

　　终于，松佰佰走了出来。他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手里拿着一本书，步伐从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和身边一个男生说了几句话，然后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蜀丹赶紧跟上，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看着松佰佰的背影，看着他穿过操场，穿过校门口的马路，走进对面的一条小巷里。

　　蜀丹知道，松佰佰家就住在那条小巷里。他已经偷偷跟着松佰佰好几次了，每次都只敢送到巷口，然后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深处，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

　　今天也一样。他站在巷口，看着松佰佰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为止。晚风轻轻吹过，带着点凉意，蜀丹裹了裹校服外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他转身准备回家，却突然看到巷口的墙角处蹲着一只黑猫。那只猫看起来瘦骨嶙峋，眼神警惕，看到蜀丹，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呜咽。

　　蜀丹停下脚步，蹲下身来。他从小就和这些灵性的动物有缘，师父说他身上的气息能让它们感到安心。他从书包里拿出早上没吃完的面包，撕成小块，放在地上。

　　黑猫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过来，低下头吃起了面包。蜀丹看着它，嘴角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笑，不是因为松佰佰，却是因为一只陌生的黑猫。

　　“以后要是饿了，就来这里等我吧。”蜀丹轻声说，声音温柔得像在对一个朋友说话。

　　黑猫似乎听懂了，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吃东西。

　　蜀丹陪了黑猫一会儿，直到它吃完面包，钻进了墙角的缝隙里，才起身离开。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想起了师父周一早上说的话。

　　师父说，最近学校附近的阴气有点重，让他多注意安全，还给他了一张护身符，让他贴身带着。

　　蜀丹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护身符，心里有些感慨。别人的高中生活是学习、考试、懵懂的情愫，而他的高中生活，除了这些，还要面对那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师父带着他去给一户人家看风水。那户人家的孩子最近总是做噩梦，精神不振，家里人很着急，请了师父过去。蜀丹跟着师父，拿着罗盘，在房子里四处查看，最后发现是房子的西北角有问题，那里正好对着一片坟地，阴气过重，影响了孩子的运势。师父给他们出了破解的办法，让他们在西北角放一盆仙人掌，再挂一面镜子，驱邪避煞。

　　这种事情，对蜀丹来说早已习以为常。可他也知道，这些事情是不能对别人说的，否则只会引来非议和恐惧。

　　回到家时，师父已经做好了晚饭。所谓的“家”，是一间位于城郊的小院子，院子里种着几棵松柏，屋里摆放着一些做白事用的道具，还有不少关于风水、阴阳的书籍。

　　“回来了？”师父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本线装书，“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挺好的。”蜀丹坐下，拿起筷子，“师父，你今天没出去？”

　　“没有，下午有人来请我看坟地，明天再去。”师父放下书，看着他，“你最近好像有心事，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什么麻烦了？”

　　蜀丹的心猛地一跳，赶紧摇了摇头：“没有，就是学习有点累。”

　　师父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师父一向开明，不会过多干涉他的事情，只要不影响学习和修行，师父都会支持他。

　　晚饭过后，蜀丹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坐在书桌前，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淡淡的光影。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开。笔记本里没有写日记，也没有记笔记，而是贴满了松佰佰的照片。这些照片都是他从表白墙或者别人的朋友圈里保存下来的，打印出来，小心翼翼地贴在笔记本里。

　　他看着照片里的松佰佰，眼神温柔而痴迷。他知道自己这样很傻，甚至有点变态，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这份喜欢，就像深埋在心底的种子，不知不觉间已经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占据了他整个青春。

　　他拿起笔，在笔记本的空白处写下一行字：松佰佰，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你。

　　写完，他又赶紧把那行字涂掉，脸颊发烫。他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这份喜欢，包括师父。他怕被人嘲笑，怕被人议论，更怕这份小心翼翼的喜欢被打破，连偷偷看着松佰佰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