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机勃勃的绿》叶上白

25、失约

　　这顿吃掉一户祈安县普通人家两三年收入，包含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地上跑的的美味午餐成功俘获了白星星。
　　因此，对苏玥的问题，他有问必答。
　　然于苏玥而言，这举动不过是故技重施。
　　两周前的周末，她也是这般将乐乐的家世问了个底掉。

　　作为家中老幺，苏玥在渴望有个姐姐的同时也憧憬着有个弟弟或妹妹。这使得她对白、乐二人有着不同于其他学生的喜爱。
　　揣着这份喜爱，她难得地与二人说起些自己的事情：
　　她是今年刚从国外念完书回来的。
　　父母都是“祈安人”。
　　但在母亲怀她前，他们一家早已定居临祀。所以她从未来过祈安。

　　近年来，随着年事渐高，父母那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那份特有的乡愁逐渐苏醒，总会突发奇想地回来住上一段时间。
　　此次回国，恰好逢上父母思乡之情发作，闲来无事，她便跟着父母来到这个二老时常念叨的故乡瞧瞧。

　　从未有过小镇生活的苏玥像个久居皇城偷偷出宫到民间玩耍的公主，一来就对这个安宁的小县城生出了股别样的喜欢。
　　正因如此，有日晚间，苏父早年在祈安时的老友的孩子前来拜访，陪同的苏玥得知此人在绥州市身居高位后，便与这个高姓男子说自己很喜欢祈安，想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问他有没有哪个学校缺老师，让他帮自己找个学校，她想去当老师玩玩。

　　高姓男子错愕不已。
　　他怔了几秒，将目光从苏玥脸上移开，看向苏父。

　　苏父平淡地点了点头。

　　得到首肯，高姓男子便与苏玥说他试着找找。

　　说是“试着找找”，第二天上午，苏父就告诉苏玥：
　　“小高帮你找好了，去‘明德’当美术老师。正好跟你专业对口，不算误人子弟。你开学前随便找个时间去报道就行。”

　　然而，苏玥这小小的举动却是引来滔天的动静。

　　她那在绥州替父亲打理本地产业的五哥得知妹妹要在祈安当老师，立马赶到家中，问她怎么不去绥州的学校，说这样自己离她近些，也好有个照应。

　　但苏玥执意要待在祈安。

　　劝说无果，苏五哥猛然想起来时空荡荡的庭院内仅停着辆父母让他派来供他们日常出行使用的宝马七系外，再无其他车辆，随即问妹妹要怎么去学校。

　　苏玥表示让五哥随便帮她弄辆代步车就行。

　　苏五哥灵光一闪，马上就叫人把苏玥在临祀的座驾运了过来。

　　这一举措惊动了在临祀的苏大哥、苏二哥和苏三哥。

　　处尊居显的苏大哥与苏三哥倒淡然，仅是打了通电话过来询问几句便作罢。苏二哥却是连夜把自己的车和司机派到祈安。

　　本就有此意的苏父看到那辆“劳斯莱斯”时连连称赞二儿子机灵，随后又将家里那辆“宾利”连同司机一块派了过来。

　　家里人一连串古怪荒诞的行径将苏玥弄得有些无奈。
　　最后，她只得让在国外的四哥把自己那辆摩托车运回来，此事才得以终结。
　　但父母离开时还是将在家中做了二十几年事的“老妈子”留下，照顾她的起居。

　　将撑肠拄腹的白星星在考试前送回学校，下车时，苏玥叮嘱他别将自己的事告诉别人。

　　白星星抿闭双唇，抬手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便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往校门走去。

　　三天的考试时光眨眼间逝去，白星星一干人也迎来了新学期的第一个小长假。
　　这七天，少年们度过一个无聊但充实的假期：在家时，不是打游戏就是看电视；出门在外，无非是到奶茶店坐着聊天，不然就是前往旱冰场滑旱冰，要不就是去台球馆打台球。

　　因为这两个周末良好的学习态度，这个假期肖妈破天荒的未将肖天送回老家。
　　而肖天则在半个月的高强度学习后，如释重负，报复性地疯玩了七天。
　　但是，与白星星等人不同。
　　其他人都期望着能再多玩几天，他却在盼望着假期早日结束。

　　对了，还有乐乐。
　　这个假期她并未与白星星几人厮混。
　　与父母出门旅游四天的她回来后告诉白星星她要开始学画画了，便消失无踪。
　　仅有的一次短暂的会面是假期第六天的下午，那回乐乐在奶茶店与白星星几人聊了没几句就匆匆离去。

　　公布成绩这天，肖天怀揣着忐忑的心绪走向张老师张贴在课程表旁的成绩排名表，当他看到自己的名字在第八名时，他激动得攥起拳头挥舞于头顶，口中发出狒狒般的号叫。

　　倒是班级第三的白星星像个没事人似的，淡定极了。

　　张老师同样如此。
　　她觉得这是白星星理应考到的名次——这股莫名的信心连她自己都感到诧异。
　　甚至，她认为他若是再认真些，别说班级第一了，年级第一都不成问题。
　　反是肖天让她十分意外。
　　这个开学前两周在她眼中是个“麻烦”的男生，不知因何突然对学习热情高涨，短短两周，竟将落下的课程都补上，并考入班级前十。
　　与她同样吃惊的还有其他任课老师。
　　这也使得成绩出来后，老师们纷纷向她发来贺电，说她班上出了两个“天才”。

　　这日的晚餐时分，白星星在与家人聊天时随口提起此次考试，白爸白妈虽不在意，但还是真情切意夸了他几句。
　　倒是白圆圆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弟弟，问他是不是变笨了？怎么才考了个第三？
　　对此评价不认同并觉得无辜的白星星向姐姐辩解，说第一名是个“变态”，第二名是个“神经”，考不过很正常。
　　白爸白妈当即出言，劝诫他不能这样说同学。
　　可白星星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词来形容，只能用无奈的口吻说道：“考第一那人叫‘白清清’，她真的是个‘变态’。”
　　听到这个名字，白家几人纷纷来了兴致，静下声，听白星星讲诉这个在开学时因他自身缘故致使他听错名字的女生的事。

　　好比乌鸦与渡鸦，瞧着相似，却大相径庭。
　　白星星与白清清便是如此。
　　这个总扎着束高马尾，额前有道厚重齐刘海，鼻梁上托着副黑框眼镜，个头不高，长相普通，扔进人堆转头便找不见的女生，是班上最用功的学生。
　　无时无刻不在学习的她在班上几乎不与人交流。
　　起初，白星星以为她是像张志豪那种比较内向的人，可与她攀谈了几次，发现她说话铿锵有力，思路清晰，还比同龄人多了些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白星星就知道她只是单纯的不爱搭理人。
　　并且，他还发现白清清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个白痴一样。
　　特别是这次成绩出来，白清清看自己的神情变得更加轻蔑，当中甚至夹杂着些恨意。

　　但就是这么个与白星星方枘圆凿的姑娘，却对乐乐偏爱有加。
　　开学这一个月以来，班里最饱受争议的就是白、乐二人。
　　有的人觉得白星星好相处，风趣幽默；有的人觉得他太聒噪，惹人厌烦。
　　乐乐同是。
　　有的人觉得她活泼可爱，热情随和；有的人觉得她虚伪做作，假仁假义。
　　褒贬不一的评价令二人深陷舆论漩涡。
　　可两个当事人却对此毫不在意，且关系日渐亲昵。

　　也是这般，在与家人说起乐乐时，白星星坦言这是位与自己关系要好的女同学，时常会与自己一块出门玩耍。但并未对“神经”一词做出解释。
　　毕竟要解释这个形容词，还需从乐乐拿那张诊断证明威胁他帮忙画板报说起。他当然不会自投罗网。
　　最后，他也只是简单和家人说乐乐人不错，就是神经兮兮的。

　　相较于淡然的白星星，肖天从知晓成绩那一刻起便保持着异样的亢奋。他无比期待着周末的来临。

　　也因过度兴奋，导致他上课不断走神，从而老师们纷纷数落他：才考了一次好成绩尾巴就翘上天。

　　只是这些批评于他而言不痛不痒。
　　因为乐乐在成绩出来后对他大加赞许，夸他既聪明又努力。
　　正是有了这个肯定，那些无关紧要的负面评价他都置之不理。

　　在拿到所有试卷的那刻，肖天恨不得立马请假奔回家中，将考卷摊在桌上，指着成绩，告诉母亲，这次他全班第八！
　　度日如年的他煎熬至极。
　　这期间，他不止一次萌生出打电话向母亲报告这个好消息的念头，但都被他按捺下来——他决定给母亲一个惊喜，同时当面迎接自己的胜利果实。

　　周五上午，本是艳阳高照的晴空忽然起了阵夹杂着鱼腥味的阴风，几团乌云从南边陆陆续续飘来。直至午后，头顶已是一片灰蒙蒙。
　　这似蝗虫过境般的阴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可肖天却迸发出别样的激昂，兴奋地踏上回家的公交。

　　家中一如往常空无一人。
　　不同寻常的是，肖天这回并未立即将灯打开。
　　他站在门口，目光在昏暗的客厅里游走。两三分钟后，他惊喜地发现，原来就算不开灯，同样能看清。

　　打开灯，轻轻将屋门关上，兴冲冲去到房间的肖天把书包往床上一放，从里头拿出精心收整的月考试卷。
　　他在书桌前坐下，将考卷摊在桌上，然后打开书桌抽屉，把那本压在教辅材料下的漫画杂志翻出，熟稔地打开其中一页，拿出写着乐乐电话号码的那两张纸，放在试卷上方，浮想联翩地凝望着。

　　当他痴痴地看了约莫五分钟后，突然站起身来，攥拳于胸前，在房间内徘徊不止。
　　可不一会儿，他又重新坐回桌前，目光在桌上的试卷和那两张纸上来回扫射，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然后，他又站起身来，拿上那张乐乐亲手写给他的纸张，在房间内踱来踱去。

　　在连肖天自己都忘了那是第几次从书桌前起身在房间里踱步时，他听见家门口响起一阵钥匙碰撞在不锈钢门上的声音。
　　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目光闪动。

　　他快步走回桌前，火急火燎地将手中和桌上写着乐乐号码的纸张夹进漫画杂志，匆匆放进抽屉。

　　走出房间，肖天瞧见母亲正好关上门转过身来。

　　“回来了妈！”他亲切又激动地喊着说。

　　肖妈瞥了儿子一眼，板着脸对他点点头便走进厨房。

　　肖天跑回到房间，将桌上的试卷拾掇工整，拿上，去到正在厨房忙碌的母亲跟前，将试卷扽开举在胸前：
　　“妈！我们这次月考我全班第八！！！”

　　听见儿子的话，肖妈将未洗净的小白菜往水槽里一扔，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收手在腰上系着的围裙上抹了几下，然后一把将肖天手中的考卷夺来，细细端详起来。

　　肖妈来回翻阅着考卷，看着上头的分数，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母亲那心满意足的模样使肖天心神激荡。他从未见过母亲这般高兴。

　　肖妈看着试卷，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你终于懂事了！继续加油，下次争取考个前三！”

　　见母亲好似中了彩票一般，肖天觉得现在时机正好，便忐忑地开口道：“妈...”

　　“怎么了？”肖妈的语气比往常柔和许多。

　　“那...”肖天嗫嚅着，“那...手机什么时候买给我？”

　　肖妈将目光从考卷上移到儿子惶惶的脸上：“手机？什么手机？”

　　肖天愣怔片刻，错愕地看着母亲，“就上次，你不是说只要我考试考到班级前十你就给我买把手机？”

　　肖妈思索了几秒，然后露出一副突然想起什么的模样，拉长语调“哦”了一声，说道：
　　“那个啊！那不是为了激励你说的嘛。你看！效果多明显！”
　　说罢便得意地大笑起来，“你终于给妈长了回脸！”

　　母亲的话像道闪电对着他的脑门劈了下来，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母亲那张洋洋自得的脸，那得意的笑容简直是在嘲笑他。
　　而且，这笑容，是那样的熟悉，好似在哪见过。
　　苦思冥想。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在哪见过了！
　　在教室玻璃窗的倒影里，自己看着那些比自己努力却考得没自己好的人时，脸上就是挂着这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