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 的n 次方》lasyee

2、山火 1·见山花

　　“喔——”

　　公鸡拖长了音调充当报时器，然后跳下了房梁。

　　陈余是被鸡叫声吵醒的。

　　他睁开了眼睛，意识却还不太清醒，后脑的神经一跳一跳的，隐隐作痛，像时不时被人用锤子敲打着。

　　他四肢僵硬，试图活动一下，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只能艰难地动了下眼珠。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微弱的光线进入视网膜，陈余眯起眼，勉强辨认出在他面前的是一堵墙，距他极近，或许快要抵上他鼻尖了。

　　身体的细胞开始缓慢地苏醒，最先有知觉的是左手手臂。

　　他此刻正维持着侧卧的姿势，全身重量都压在右手上，手臂一阵发麻，传来丝丝缕缕电流流经的触感。

　　身体恢复知觉的第一时间，陈余翻身，用未发麻的左手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掌心传来微弱的刺痛感，他低头，发现自己原本正躺在一块薄木板上，板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稻草，充当的应该是“床”的角色。

　　怎么回事……？

　　他不是刚接到工作任务，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差吗 ？

　　他订了上午的车票，一大早就出了门，然后……

　　然后呢？

　　不记得了。

　　陈余揉了揉仍在发麻的双腿，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这是间面积不大的房间，四面都没有窗，仅有一扇木板门，缝隙里渗进丝丝光亮，陈余极力眯起双眼，也辨认不出来他目前所处的环境。

　　像是被困在黑暗中的飞蛾，陈余摸索着扶上墙，循着屋内唯一的光源走去。

　　门上没有门把手，除余试探着推拉了几下，预料之中地打不开。

　　但门也并非纹丝不动，随着陈余的动作，它轻微地晃动着，发出金属质感的碰撞声，周遭一片死寂，更显出这声音的突兀。

　　陈余眉头紧锁。

　　看起来，这扇门的锁销在外面，并且已经被拉上了，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再用金属锁锁住。

　　情况不明，陈余没有贸然制造出声响呼救。

　　手机早在他起身前便被他确认不知所踪了，他此时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以及回忆……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腹中传来阵阵空虚感，凝滞着他的思维，然而陈余并没有任何进食的欲望。

　　自他醒来，陈余便发现空气中漂浮着一股不明何物的腐臭味，时时刻刻叫嚣着冲进他的鼻腔，引进胃部一阵又一阵地翻江倒海。
　　陈余死咬着牙忍耐。

　　这破地方又小又不透气，他实在不敢想象再添上几分异味该有多灾难。

　　正当他觉得自己快接近忍耐的边缘时，外面又传来了拖长的鸡叫声。

　　与此同时，一阵毫无预兆的拍门声在他耳边炸起。

　　“喂——有人吗？”

　　有——

　　陈余下意识想回答，又立马反应过来堪堪止住了声音，险些咬了舌头。

　　即使难受到了极点，陈余也敢确信，刚刚四周的确静得落针可闻，不曾有丁点脚步声传来。

　　可人怎么会没有脚步声呢？

　　除非……

　　　“里面有人在吗？”

　　尖锐的女声越发凄厉，虽用的是问句，语气却十分肯定，似乎笃定了门内有人。

　　陈余低头看向地面，外面已然无光大亮，而本该投射下阴影的地方却空空如也。

　　没有影子。

　　门外“站”着的“东西”不是人，起码，不是活人。

　　意识到这一点，陈余顿感不妙，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因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而竖了起来。

　　一时间，他僵硬得如同一尊雕像，一动也不敢动，惟恐发出丝毫声响让门外的人捕捉到。

　　同时，他双手紧握，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的肉里，好通过疼痛来让自己保持冷静。

　　陈余自认不算十分胆小。

　　无论是和同事一起看恐怖电影，还是和朋友玩密室逃脱、逛鬼屋，他都永远是最淡定的那一个人，从来不会颤抖、尖叫、哭泣。

　　——但那是在他清楚地知道现实中一切“鬼怪”都不过是唬人的道具的前提下。

　　此刻，在这个未知而又处处透着诧异的地方，他不能不感到害怕。

　　恐惧占据了他全部心神，而门外的“人”显然不能与他感同身受。拍门声非但没有云销雨霁的迹象，反而愈发声势浩大了。

　　伴随着阴魂不散的质询声。

　　“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

　　木板门越来越不堪重负，似乎下一秒就会分崩离析，为外面的“人”提供破门而入的机会。

　　而对方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陈余敏锐地发觉对方的声音变了个调，在热切、焦急之外，多了一分愉悦。

　　就好像——猎人将枪瞄准了猎物，即将有所收获那样。

　　屋内窄小空旷得避无可避。

　　陈余感觉死神已经在向他招手了。

　　然而——

　　伴随着一声重物倒地的巨大声响，拍门声戛然而止。

　　依旧没有脚步声，但陈余知道，门外的“她”离开了。

　　不多时，熟悉的拍门声从楼上传来，这一次并未持续多久，也许“她”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

　　“救——啊——”

　　三两下杂乱的脚步声过后，近乎非人的尖叫划破天际。

　　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穿透厚厚的墙体清晰地传进了陈余的耳朵里，令人不寒而栗，仿佛正被怪物吞吃入腹的是他自己。

　　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第三次鸡鸣声过后，四周终于静了下来。

　　而这一次，不再是死寂，遥遥地，陈余能听到“正常”的声音，犬吠、鸟鸣、悉悉索索的交谈……世界似乎在某个节点醒了过来，将陈余带回了人间。

　　再也无力支持住僵硬的身体，陈余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

　　没有窗户的房间、没有影子的“人”、怪异的咀嚼声……

　　陈余不敢细想，若是没有那声巨响，他会如何？

　　楼上开始有人走动，听起来不止一人，并且脚步声随楼梯延展下来后停在了陈余门外。

　　敲门声礼貌地响了三下，而后是一道温润的女性嗓音：

　　“你还好吗？”

　　不管怎么样，陈余很感谢对方没再问类似“里面有人吗”之类的问题。

　　天知道，他现在对这几个字已经 PTSD 了。

　　陈余摸不清对方的底细，索性沉默，好在对方似乎很是善解人意，并不介意他的毫无回应。

　　“你别怕，现在暂时没事了。我会想办法让你出来。”

　　陈余低头。很好，有影子，会说人话，他决定相信对方。反正，情况再怎么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谢谢，外面是被锁上了吗？”

　　陈余没问对方为什么要救他，管他呢，死到临头了还要什么机车。

　　“是的，”对方有耐心的补充，“很旧的金属锁，也许得找到钥匙才能打开。”

　　陈余正想着等对方找钥匙得等到什么时候——他的骨灰大概都能扬几个来回了。

　　门外的另一个人说话了：“哪儿得着用这么麻烦。”

　　听得出来这是一名男性，嗓音沙哑低沉，是网上备受吹捧的烟嗓。

　　陈余注意到对方的尾声带了点地域特色的儿化音，让他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一个人。

　　“喂，你好？往后站站，离门远点儿。”

　　陈余下意识照做了，靠着墙的身体往回挪了不远便快碰到了他醒来时躺的“床”。

　　还没等他回味过来，困了他不知多久的木板门隆然倒地。

　　对方竟然直接把门给踹开了！

　　——陈余愕然抬头，忽然涌进来的光线刺激得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与此同时，四周被激起的扬尘争先恐后地钻进他鼻腔，使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很快，陈余便感觉到自己的眼角湿润了。

　　——被呛的。

　　一身牛劲，这是他对来人的第一印象。

　　“抱歉，忘了先通知你一声了。你没事吧？怎么样？没被砸到吧？"

　　问的是“怎么样”，语气更像是在邀功“厉害吧”。

　　“没事。”

　　陈余适应了会光线，刚睁开眼，便感觉到又被刺了一下。

　　来人染了一头艳丽的红发，火红的长发不加拘束地披散在肩头，如瀑布般一直倾泄至腰际。

　　寻常人难以压住红发的热烈，对方却显然没有这种烦恼——

　　这是一张混血感十足的脸，五官轮廓偏深，眉骨高挺撑起利落的眉形，眉峰带点自然的弧度，不算粗却自带英气；眼型是偏长的杏眼，眼尾微微上挑，眼下浅淡的卧蚕中和了锐利感，棕色瞳孔在光线折射下带着一丝橄榄绿，此刻半垂着眼帘，添了几分慵懒的疏离。

　　鼻梁高而直挺，鼻尖形状精致偏尖；唇形是偏薄的M唇，唇峰清晰，时时浅笑着，却总给人一种放荡不羁的感觉。

　　极有冲击感的长相让他的性别并不会被头发的长度模糊，发色也没有给人任何怪异感，仿佛他生来就该拥有这么张扬的红发。

　　陈余怔住了，自然也就没发现对方初对上他视线时眼里划过的一抹惊艳。

　　眼前人嘴唇上下开合说着些什么，陈余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他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对方。

　　陈余真是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莫名其妙失去了一段记忆，莫名其妙来到这个诧异而又危险的地方。

　　现在，这些莫名其妙里又多了一项——

　　莫名其妙遇到他最不想见的人，而且是在他最狼狈的时候。

　　——宋昭。

　　而现在，宋昭朝他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扶他起来。

　　陈余没接受他的好意，低垂着头，自己扶着墙站了起来。

　　宋昭感受到了陈余的疏离，莫名收回了手，改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外表与嗓音一般温润的女人走上前来，先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白琳。这个副本我们可以合作。”

　　“什么副本？”

　　陈余听不懂。

　　他正打量着倒在地上的门板，凌晨被拍了许久也没散架的门被人一下踹倒在地，也不知道到底算质量好还是不好。

　　这下轮到白琳惊讶了：“你也是新人？”

　　“也？”

　　白琳指了指一旁的宋昭，后者挂着友好的微笑，摆了摆手。

　　“我没别的意思，”白琳补充道，“只是一开局就遇到开门杀，还能保持冷静的新人不多见。”

　　保持不了冷静是什么下场？

　　手忙脚乱之下当了陈余的“替罪羊”的那位或许就是个例子

　　不是冷静。陈余麻木地想，是害怕得一动也动不了了。

　　白琳叹了口气：“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出去，我再给你们简单释释一下。”

　　没了木板门阻挡，室内光景一览无余。

　　墙面红砖裸露，如陈余摸索过的一般狭小而空荡，除了角落里“床”几乎什么都没有。

　　——不对，还是有的。

　　陈余走近，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木板“床”边拴着一根锁链，深深嵌进墙面，大小很奇怪，总觉得用在什么动物身上都有些不合适。

　　与此同时，陈余找到了屋内异味的来源——一个红色塑料水瓢，静静躺在地面上，塑料早已氧化发白，里面盛着黄白混杂的不明液体。

　　陈余：……

　　这下他是真又想吐了。

　　“这地方比楼上还恶心点吧，”宋昭突然开口，“像是狗屋。”

　　谢谢，不用你提醒我，已经知道了。

　　陈余面无表情地越过二人，大步走出门外。

　　出了门陈余才发现这房间格外小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个被称为“狗屋”的房间位于一栋二层自建房的一楼最外侧，原本的木门之外还有一圈栏杆围在出口四周几平米的地方。

　　简直像是完整的一栋屋被凭空挖去了一块似的。

　　出了房间没几步路就是紧挨着的一个“Y”字形路口，一侧上坡，一侧下坡，一侧是平地。

　　土路尘土飞扬，不远处的稻田一望无际。

　　这看起来只是个正常的村庄。

　　房子是一排房间加走廊的半开放式结构，像陈余学生时代的宿舍被锯了一半的样子，楼梯藏在最里面。

　　白琳站在楼梯口，没有立马上去的意虑，而是开口道：

　　“简单来说，这是个类似恐怖游戏的世界，我们称之为‘副本’。将死之人会被拉进各种副本中完成任务。顺利完成则回到现实继续生活，寿命会延长一段时间——不长，往往没多久就又会被拉进来了。”

　　说到这，白琳顿了顿，语气充满无奈和嘲弄，“失败嘛。就是‘死’啰。”

　　最后，她郑重总结道：“要活着，只能完成‘它’给的任务。”

　　“‘它’是谁？”陈余发问。

　　“就是个发布任务的工具，你很快就会知道了。”白琳肯定回道。

　　生存还是死亡，这从来不是个问题。

　　白琳想活着，找人合作总比单打独斗强，所以找上了他们。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白琳看向他们。

　　陈余刚想开口，被宋昭抢了先。

　　“我叫李梁。”

　　红发少年笑容真诚，单侧尖尖的虎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陈余：……信你个鬼。

　　白琳：感觉被骂了。

　　陈余嘴角一抽将出口的自我介绍吞了回来。
　　宋昭在看似不经意间朝陈余眨了眨眼，陈余莫名一下子就接收到他的信息。

　　他在提醒陈余，不要轻易透露有关自己的真实信息。

　　“出门在外，不要轻易将真实姓名告诉陌生人。”

　　宋昭然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他的家人将他视作珍宝，从小就教会他如何保护好自己。

　　而陈余，是在遇到宋昭然以后才慢慢学会的。

　　“林杨。”陈余最终淡淡道。

　　白琳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干站着不是办法，白琳提议在这栋房子找找线索，毕竟这是她们的“出生地”。

　　“要先上楼看看吗？”想了想，她补充，“不过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一楼的房间有一间算一间，全被锁得严严实实，宋昭想故技重施，被白琳拦下了。

　　白琳十分谨慎：“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行吧。”宋昭语气无不遗憾。

　　然而并不等她们有所行动，一阵歌声兀自响了起来：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

　　歌声断断续续，没哼几下就停了，像是有人不想听到后续，于是强行掐断了它的播放。

　　田野里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不少弯腰劳作的农人，但他们却都对此罔若未闻，自顾自地忙活着手头的活计。

　　不过短短几秒，歌声又重新响起，仍然是童谣，不过这次换了一首。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本来用于为村干部传递通知给村民的广播播放起家喻户晓的童谣。

　　一曲《鲁冰花》结束，冰冷的机械音代替了清脆的童声。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阿花的妈妈不见了，她去哪里了呢？”

　　“请帮阿花重新见到她的妈妈吧。”

　　“任务来了。”白琳听完后确认道。

　　看来这就是白琳口中的‘它’及‘它的任务’了。

　　帮一个小孩找妈妈？这句话背后有什么深意吗？

　　陈余不相信以生死为奖赏和代价的任务会有听起来这么简单。

　　不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靠近了她们。

　　“老师，你们醒啦？阿爸让我来给你们送吃的。”

　　来的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梳着油亮亮的辫子，手里提着两个不大的食盒。

　　宋昭笑嘻嘻地迎上去，很自然地应下了”老师”的称呼，从女孩手里接过吃的。

　　三言两语，他便从小女孩嘴里套出了信息。

　　小女孩叫三喜，是村长的女儿，她们一行人的身份是来支教的老师。

　　因为估计错了时间，他们来早了几天，小学还没开学，村长安排她们暂时住安排他们民的老房子里。

　　宋昭正夸着三喜的辫子好看，哄得对方心花怒发。

　　陈余却注意到墙角处还站着个小女孩，正直勾勾地盯着她们看，见陈余发现了她，将头往回一缩，躲了起来。

　　三喜没多久便走了，墙角的女孩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走到了他们跟前。

　　眼前的女孩头发被剪得短短的，胡乱在头上生长着，衣服也不如三喜整洁，要不是五官十分秀气，陈余都要认不出是对方是个女孩了。

　　女孩的声音怯生生的，跟她本人一模一样：

　　“请问，你们知道是谁干的吗？发生了什么吗？”

　　她指了指倒地的门：“阿爸说，那原来是大黄住的地方。”

　　“罪魁祸首”站在一旁气定神闲，无辜道：“抱歉，我们也不知道呢。”

　　女孩得到答案便转身欲离开了。

　　她的身体侧向陈余的一刹那，陈余不知为何突然发现，她侧颈上有一块深色印记，弯曲回环，最终呈现出一朵花的形状。

　　花开胎记……帮阿花见到妈妈……

　　电石火光间，陈余对女孩的身份有了猜测。

　　“阿花，”他试图叫住女孩，“你叫阿花是吗？”

　　女孩停下脚步回头，证实了陈余的猜测。

　　“有什么事吗？”

　　眼前的女孩就是任务中提到的阿花！白琳也立马反应了过来。

　　陈余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直接询问第一个小女孩失踪的妈妈的事情似乎会伤到对方的心。

　　一时陷入僵局。

　　出乎意料的是，宋昭突然满脸惊喜地走到阿花面前，双手扶上了对方肩膀。

　　“阿花，你还记得我吗？”

　　阿花一脸疑惑，白琳也满头雾水，陈余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阿花，我是妈妈啊！怎么样，见到妈妈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