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误判》七七步

2、余香姐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将木质的桌面晒得暖融融的。
　　余香正懒散的喝着拿铁，目光也变得懒洋洋的。
　　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靠窗的一个位置上。
　　——又是她。
　　那个在楼梯间喊错名字，并且在这一周里，以惊人频率出现在她视线里的女孩。图书馆三楼靠东的座位、食堂二楼的番茄意粉窗口、甚至周二下午那节人满为患的选修课……
　　两人要么是对方在兼职要么好似缘分强到离谱般的相遇。
　　余香在心里默数了一遍，从周一的楼梯间到此刻的咖啡馆，连上今天，不多不少，正好十次。
　　女孩此刻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在桌上的书本，侧脸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似乎对余香的目光有所察觉，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余香的心脏莫名地、轻轻地跳了一下。
　　她看到那个女孩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让她无法捕捉的情绪，随即，那女孩像是遵循某种既定的程序，唇角弯起一个带着恰到好处歉意的弧度，声音清晰而平静地传来：
　　“余香。”
　　又是这个名字。
　　余香没有像前几次那样，只是礼貌地点点头就走开。
　　这一次，她端着咖啡，径直朝那个座位走了过去。
　　高跟鞋踏在木地板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声响，不疾不徐，却带着某种明确的指向性。
　　她在女孩对面的空位停了下来。
　　“这周第十次了。”
　　余香开口，声音里没有质问，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有趣的事实。
　　她将咖啡杯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同学，再这么‘错’下去，我都要怀疑，是不是我把自己给忘了。”
　　苏晴显然没料到余香会主动走过来，并且如此直白地提问。
　　她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但脸上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般：
　　“真的很抱歉，可能……是我最近眼神不太好。”她顿了顿，补充道，“给你造成困扰了。”
　　“困扰倒没有。”
　　余香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手肘支在桌面，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漂亮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仔细地打量着苏晴的脸。
　　“我这人记性不太好，上周一起喝过咖啡的人，这周在街上碰到，我可能都认不出来。”
　　苏晴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很奇怪，”余香偏了偏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苏晴说，“很多人我见过好几次都记不住。但是……”
　　她拖长了语调，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扫描仪，掠过苏晴的眉毛、眼睛、鼻梁，最后定格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抿住的嘴唇上。
　　“……你，我记住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窗外的喧嚣、咖啡机的研磨声、店内的低语……所有声音都像被隔绝开来。
　　苏晴只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以及余香那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话。
　　——你，我记住了。
　　苏晴垂下眼睫，试图掩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是吗？那可能是我长得比较……大众脸。”
　　余香闻言，忽然笑了起来，不是那种礼貌的、疏离的笑，而是带着点真实的、被逗乐的神采。她靠回椅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不，”她放下杯子，语气笃定，“恰恰相反。”
　　阳光洒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光带。像一条无声的河流，横亘在她们中间。
　　余香看着对面女孩强作镇定却难掩波澜的眼睛，那股没来由的熟悉感和探究欲再次浮现。
　　她忽然觉得，继续绕着“认错人”这个圈子有些索然无味了。
　　她身体稍稍后靠，打破了些许刚才营造的压迫感，唇角重新漾开那抹慵懒的、带着点善意的弧度。
　　“好吧，”余香的声音缓和下来，如同融化的暖糖，“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有一个和我同名又让你频频看错的同学……”
　　她顿了顿，目光依旧落在苏晴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不掺杂过往尘埃的好奇，轻声说：
　　“总而言之，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余香。”
　　她的名字，此刻被她以自我介绍的方式郑重说出，落在苏晴的耳中，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这一次，它不是被错认的标签，而是她主动递出的橄榄枝，一个全新的、属于“现在”的起点。
　　“你呢？”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被抽紧。
　　苏晴的指尖在书本的扉页上无意识地划了一下。
　　她看着余香那双含笑等待的眼睛，那里面的的确确，没有一丝一毫关于“苏晴”的记忆。
　　所有的挣扎、怨恨、委屈，在这纯粹的目光下，仿佛都失去了着力的点。
　　随后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阳光的温度和咖啡的微苦，沉入肺腑。轻声道：“苏晴。”
　　“苏、晴。”余香跟着轻轻念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两个字的音节。
　　她的眼神没有任何剧烈的波动，只是那探究的好奇里，隐约闪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触动，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深潭，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很好听的名字。”她真诚地说。
　　阳光在她纤细的手指上跳跃，将指甲染成半透明的琥珀色。
　　短暂的沉默降临。
　　这沉默却不尴尬，仿佛被阳光和咖啡的香气填满，但底下涌动着未尽的试探与更多未问出口的问题。
　　最终，余香放下杯子，发出清脆的磕碰声，结束了这段沉默。
　　她拿起一旁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我一会儿还有事。”她站起身，动作流畅优雅，“很高兴今天知道了你的名字，苏晴。”
　　她的语气自然得像认识多年的老友偶然邂逅后的道别。
　　苏晴也站了起来：“我也是。”
　　余香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却又像忽然想起什么，停住脚步，回头看她。阳光在她身后勾勒出一道朦胧的光晕。
　　“下次见，苏晴。”
　　“下次见。”
　　余香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