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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计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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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竹心斋内。
夏时婉毫无睡意,她抱膝坐在榻上,下颌抵着膝盖,神色落寞。
梅昭仪有孕,皇后暂时落于下风,以皇后的性子,一定会想方设法除去这个孩子,同时也会加快送她们入宫的步伐。
前者,夏时婉有种预感,皇后定会成功的——不出预料,此次皇后一定会和淑妃联手,至于贤妃、德妃或许会顺水推舟。后者……今日一遭,皇后或许已经看到了她们各自的不足,接下来又将如何安排她们二人?
夏时婉觉得身心俱疲。
“娘,该怎么办才好?”
女儿在这个宫中待得实在是煎熬。
*
次日,皇帝晋封梅昭仪一事已传遍六宫,众人感叹梅昭仪圣眷隆厚,梅昭仪更是志得意满,一时风头无两。
消息传到夏时婉耳中,她不禁感到一丝不安。
这恩宠是不是来的太快太急了一些?
夏时婉蹙起眉头。
梅昭仪有孕才两月余,胎像尚未稳固,是男是女更是未知。即便皇帝再如何宠爱梅昭仪,按常理,也大可等到胎像再稳些,或是等皇嗣平安降生以后挑个良辰吉日再行赏,方显慎重。
为何如此迫不及待?
一个念头隐隐浮上心头:这般急切地封赏梅昭仪,难道……皇上也预感到此胎前路多艰?
想到此处,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
夏时婉不禁打了个冷战。
她并非同情梅昭仪,毕竟两年间,她曾屡屡刁难自己。她只是感到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
她们这些女子,命运又将如何?
“婉小姐?婉小姐!”
辜嬷嬷有些不悦地叫了夏时婉几声。
夏时婉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在凤仪宫的正殿,皇后端坐上位,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立马收敛心神,行礼请罪 “臣女昨夜许是睡的不踏实,方才有些恍惚,请娘娘恕罪。”
皇后宽容一笑 “无妨。昨日听你一曲琴音,当真是技艺精湛,从前可从未听你说过。”
夏时婉心一紧 “回娘娘,臣女幼时在家中学过些皮毛,只因臣女祖母喜好琴音。可臣女不喜,所以入宫之后从未提过。”
皇后颔首,仿佛并不在意,一脸温和地说道: “这些日子瞧着你越发清减,可是有什么心事?不用怕,尽管说出来,本宫一定为你做主。”
夏时婉心头诧异,皇后何曾对她如此关怀?一时更加警惕,但她面上掩饰地很好,笑道: “臣女多谢娘娘关怀,只是近日想办好赏荷宴,不负您的众望,所以有些睡不踏实罢了。”
“倒是本宫思虑不周,你初次承办宴席,想来多有不适是应当的。不过你做的很好,本宫非常满意。”
“晓风,把东西拿来。”皇后转头看向夏时婉 “内务府新进了一批布料,正适合你们这个年纪的女郎。本宫命绣娘加急制作,给你和锦瑶都留了一份。知道你喜欢素色,给你留了身藕粉色的。”
“臣女多谢娘娘恩典。”
“不必如此客气,就当是对你筹办赏荷宴的奖赏吧。”
“不过……”皇后仔细打量她”你太清瘦了!”
皇后思忖片刻,说道:“让小厨房多做几道滋补的膳食送去竹心斋。不必太过荤腥,慢补即可。”
辜嬷嬷领旨。
“怎么样,你觉得如何?”皇后看向夏时婉,目光温和。
夏时婉哪里敢拒绝?
对皇后此举,她虽疑惑,但此时只得按下跪下谢恩。
皇后摆手笑道: “不必言谢,就当是本宫感谢你入宫陪伴本宫。”话至此处,她轻叹一声 “只是锦瑶……唉!”
那声叹息转瞬即逝,皇后又扬起笑 “好了,你快回去好好歇着吧。”
夏时婉心知皇后刚才提到夏锦瑶绝非好意,却无暇深思,跪下谢恩便告退了。
待她走后,皇后脸上的笑意淡了,她转头看向辜嬷嬷 “本宫瞧着她确实不如刚入宫时美丽了,要好好调理才是。”
辜嬷嬷 “想必等婉小姐心情舒畅了,气色自然就好了。”
“不,还是得吩咐太医好好看看。”皇后意味深长地看着辜嬷嬷 “她信期可来了?”
辜嬷嬷摇头。
去年四月夏锦瑶便来了信期,那时皇后便吩咐李嬷嬷仔细盯着夏时婉,结果时至今日还没有动静。
皇后不禁蹙眉。
女子多在十三四岁便来月信,夏时婉已经十五,这实在反常。
皇后眸色一深,抬手让辜嬷嬷附耳过来,低声吩咐几句。
*
漪兰苑内,暖香馥郁。
萧执均踏入殿内,只见康贵嫔歪在临窗的贵妃榻上,见他来了,脸上扬起笑,缓缓起身。
萧执均抬手虚抚,语气温和 “你现在怀有身孕,不必多礼。”
康贵嫔娇声道: “臣妾谢皇上体恤。”
待萧执均坐下,她便柔弱无骨地倚靠过去,声音越发娇媚 “皇上……臣妾这几日总是睡不踏实,梦见有人要杀害臣妾母子,惊醒后便心慌不已。皇上今日就留在漪兰苑陪陪臣妾吧?”
萧执均抬手握住她的手 “爱妃是思虑过甚。”
“皇上,一定是漪兰苑阴气太重了,臣妾害怕得紧。”康贵嫔拽着他的衣袖轻轻摇晃 “皇上多陪陪臣妾嘛!”
萧执均这才点点头 “好吧,就依爱妃之言。”
康贵嫔立马高兴道: “臣妾多谢皇上!”
这时,宫女奉上御膳房刚煎好的安胎药,梅昭仪只瞥了一眼,便蹙起眉头,推开碗盏 “这药味冲得臣妾恶心,臣妾不想喝!”
萧执均面色不变,亲手药膳端过来 “爱妃为了腹中胎儿,也须多忍耐一些。”
康贵嫔语气娇嗔 “那臣妾要皇上喂臣妾喝。”
“好。”萧执均执起玉匙,将汤药吹凉,一勺勺喂至她嘴边。
“初春江南进贡的‘玉露羹’,是用梅花上的雪水烹制,待会儿朕让御膳房送来,给爱妃压压苦味。”
康贵嫔眼中闪过喜色,又故作迟疑 “这‘玉露羹’向来只有皇上皇后才能享用,臣妾用了岂不僭越?”
“爱妃有孕,何来僭越?”
“臣妾谢皇上隆恩!”康贵嫔嘴角的笑抑制不住地上扬。
等喝过药,康贵嫔用手帕拭了拭唇角,悄悄打量萧执均的脸色,柔声道: “臣妾父亲近日在朝中弹劾贪腐,呕心沥血,却遭到了许多非议,尤其是皇后母家……臣妾听着,真是心疼极了。”
萧执均眼里闪过一丝不满,面上却轻笑道: “爱妃身怀六甲,不宜劳神,前朝之事自有朕与诸位大臣操心,你安心养胎便是。”
康贵嫔依偎进他怀里 “皇上,臣妾不该妄议朝政,只是臣妾父亲一片忠心,臣妾在后宫也尽心尽力伺候皇上,实在忍受不了夏家对臣妾父亲如此欺辱,还请皇上做主啊!”
萧执均沉下脸色,不着痕迹地松开她的手 “那依爱妃看,朕该如何?”
“皇上,夏家敢如此,无非就是觉得臣妾父亲不过一个七品小官,所以不放在眼里罢了。皇上不如将他擢升至督察院佥都御史,父亲便更能放开手脚,不必受旁人约束,为皇上效犬马之劳啊。”
佥都御史手握实权,能直接影响官员的考核与升降。
萧执均眸色一深,轻轻拍了拍康贵嫔的手背“爱妃一片忠心,朕心甚慰,梅御史劳苦功高,确实不该一直屈就于监察御史之位。”
康贵嫔闻言,脸上陡然绽放出惊喜的光芒。
萧执均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唤张德全进来 “传旨,擢升监察御史梅文鼎为光禄大夫,赐紫金鱼袋,以示荣宠。”
康贵嫔不懂前朝官职的虚实,佥都御史是她父亲授意,如今听到“大夫”、“荣宠”,已是心花怒放,立马起身谢恩。
萧执均温和地扶起她 “爱妃静心养胎便是,你的家人,朕自然不会亏待。”
然而,在他眼眸深处,却并无一丝喜色。
*
数日后,皇后以考校功课为由,将夏时婉和夏锦瑶召到书房。
夏锦瑶垂首立在案前,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自赏荷宴后,她经赵嬷嬷提点,又收到家中来信训诫,已深知自己的错处,又担心皇后厌弃,连日来寝食难安。
皇后早已派眼线了解清楚,此刻却装作不知,像往日一般伸出手。
“娘娘……”夏锦瑶的眼眶渐渐红了,小心翼翼将手放入掌心。
皇后轻抚她的指尖,满脸关心道: “瞧你这孩子,怎么还憔悴了?定是操办赏荷宴累着了。”
说着,她看向辜嬷嬷 “去把本宫的‘芙蓉安神香’取来,送到瑶小姐房里。”
“本宫久居深宫,时时难以入睡,便令太医研制了这‘芙蓉安神香’,用了百合、夜交藤这些常见的安神药材,闻之可助眠。瞧瞧你眼下的乌青,晚上定睡的不踏实。”
见皇后还像从前一样对自己关怀备至,夏锦瑶声音哽咽道: “锦瑶多谢娘娘关心。”
皇后故作惊讶 “好孩子,这是怎么了?告诉本宫,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夏锦瑶摇摇头,不禁和盘托出 “没有人欺负我,只是锦瑶想起赏荷宴上的过失,心有愧疚。”
皇后同辜嬷嬷对视一眼,捂嘴笑道: “这孩子,一场宴会罢了,也值得你这般挂怀?”
“锦瑶担心皇后娘娘再也不喜欢我了……”夏锦瑶有些委屈道。
“你是本宫的亲侄女,本宫怎会不喜欢你?傻孩子!”
皇后笑着摇摇头,转而看向一旁静立的夏时婉,朝她伸出另一双手 “时婉,你过来。”
夏锦瑶见状,不禁咬唇。
夏时婉心中讶异,迟疑片刻,才有些错愕地将手放上去,顺着皇后的力道往前几步。
皇后执起她纤细的手腕,细细端详 “你也是,瞧着清减了不少。”
又对辜嬷嬷说道: “安神香也给婉儿送去一份,再吩咐小厨房,多添几道滋补的膳食。实在是太清瘦了。”
辜嬷嬷领命。
皇后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两人 “你们两个一起入宫,同为夏家女,可要记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两人掩去眼中神色,纷纷点头。
“好了,你二人先退下吧,本宫还有些庶务要处理。”
待两人退下,皇后收敛神色,淡声道: “香可别弄错了。”
“娘娘放心,奴婢都准备妥当了。
皇后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
暮色初临,竹心斋灯火昏黄。
李嬷嬷提着朱漆食盒走了进来,面色恭敬 “婉小姐,今日小厨房给您炖的是当归乌鸡汤,补血益气,您可要尝尝?”
夏时婉自然笑道: “有劳嬷嬷。”
李嬷嬷从食盒里端出一只白瓷炖盅,一揭开,一股浓郁的药膳香气顿时弥漫开来,只见汤色清亮,乌鸡沉在盅底,面上浮着几颗殷红的枸杞和深褐的当归。
夏时婉执起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嘴中。汤味醇厚,带着淡淡药香,并不难喝。
李嬷嬷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腕和略显苍白的脸上,语气温和。
“娘娘真是心疼婉小姐呢,这当归补血,乌鸡养阴,最适合小姐这般年纪。您实在太过清瘦了,娘娘吩咐,要好好养养呢。”
汤膳下肚,胃里顿时涌过一股暖意。夏时婉执帕擦拭唇角,声音柔和 “请嬷嬷代我谢过娘娘恩典。”
“小姐客气了”李嬷嬷躬身收拾碗盏,眼角细纹里都是深意“这都是娘娘一片心意。”
待她退下,夏时婉抬手捂住胸口,也不知怎的,泛起一阵莫名的腻烦。
可胃部传来的暖意做不得假,夏时婉并未多想,只当自己不习惯罢了。
入寝时,李嬷嬷特意点好皇后赐的“芙蓉安神香”,青烟袅袅间,夏时婉瞧着她一系列动作,只觉困意袭来,便缓缓躺下。还未深想,打了个哈欠就沉沉睡着了。
那头,李嬷嬷隔着屏风瞧了眼她恬静的睡颜,眼眸幽深,悄无声息地合上门扉。
*
又过了大半月,皇后再次召见两人。这次,夏锦瑶容光焕发,反观夏时婉却昏昏沉沉,总觉头晕脑胀。
原本她有些怀疑是那安神香的缘故,还特意寻了个由头去东配殿找夏锦瑶,瞧着她无甚变化,又仔细闻过她殿中安神香,香味别无二致,这才按下疑虑,只当是自己虚不受补。
皇后将她的萎靡尽收眼底,面上却不显。
“明日六宫嫔妃向本宫请安,你二人也一起来吧。总得熟悉这种场面。”
夏锦瑶眼睛一亮,自然高兴应下,夏时婉垂首应是,面上并无喜色。
翌日清晨,众嫔妃齐聚凤仪宫,夏时婉和夏锦瑶依旧侍立在皇后身后。
“有些人有孕,不能伺候皇上,却还是巴巴儿地将皇上留在自己宫里,当真是霸道。”柳贵人目光略过康贵嫔,面色不善。
康贵嫔抚着尚未显怀的小腹,轻笑一声 “妹妹未曾生育过不懂,这腹中胎儿也想念父亲,自然想多跟父亲亲近亲近。”
柳贵人嗤笑一声 “胎儿不过三月,只怕还尚未成型吧?”
梅昭仪淡笑 “可皇上也心疼本宫身怀皇嗣辛苦,只想陪着本宫。本宫也劝过皇上多去其他姐妹那里,可皇上说去了也无用。某些嫔妃善妒,只会说些皇上不爱听的话。”
柳贵人胸口不停起伏 “你!”
皇后心里想着其他事,只静静听着两人的机锋,淑妃则明里暗里刺了几句。
柳贵人气极,正想开口,就听“砰”的一声闷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夏时婉面色惨白地晕倒在地。
皇后霍然起身,发间凤钗剧烈晃动,她快步上前,脸上带有明显的惊慌与担忧,甚至不顾身份半跪下来,亲自扶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时婉,时婉!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众嫔妃面面相觑,夏锦瑶更是吓得连连后退。
“快传太医!”皇后急切地喊道。
辜嬷嬷领命,急匆匆地跑出殿外。
皇后命人将夏时婉抱到偏殿,众嫔妃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便都留了下来。
不多时,王院判匆匆而至,跪下行礼,皇后快速挥手让他起身。
“快去瞧瞧!”
王院判心领神会,仔细诊脉后,向皇后回禀道 “启禀娘娘,婉小姐此乃气血两亏、脾胃虚弱之症。加之忧思劳碌,饮食不周,这才突然昏厥。此症需长期静养,悉心调理。”
皇后听后,长舒一口气,但眉心自然紧锁 “原来如此!竟是本宫疏忽了,只顾着她懂事稳重,却忘了她身子骨本就柔弱。”
随即,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转向一旁吓得不轻的夏锦瑶,语气担忧 “锦瑶,你过来,也让太医好生瞧瞧。你们姐妹一同入宫,若是身子都有什么不妥,叫本宫如何向家里交代?”
王院判依言诊脉,随后道:“这位小姐脉象平和,并无大碍。”
皇后这才放下心来,正色道: “传本宫懿旨,即日起,太医每日需至夏家两位小姐处请脉问安,根据她们的体质开具调理方子,所需药材一律从本宫份例里支取,务必要把她们的身子调理妥当,不得有误!”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却无一人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