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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住院治疗 ...

  •   打完那一把后,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憋屈,像是一口气闷在胸口,怎么也吐不出来。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指尖蔓延到心头。输了,输得很惨,不只是在游戏里。
      他干脆利落地退出游戏,像是要逃离那个令人沮丧的战场,转而点开了视频软件,寻求一点不用动脑的消遣。
      然而,刚一刷新,推送的第一个视频就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是一个粗制滥造的耽美小说推文视频,浮夸的标题和封面冲击着眼球。视频里,两个纸片人般的男主角在校园里荒谬绝伦地高调“招摇过市”,旁白用甜腻的疑似发情的嗓音念着动不动就“山盟海誓”、“非你不可”的台词,画面则是他们在学校众人面前毫不避讳地卿卿我我、搂搂抱抱。
      无脑的工业糖精,廉价的特效,空洞的情节。看得他胃里一阵翻腾,生理性的反胃感直冲喉咙。
      神经。
      他在心里冷冷地骂了一句。
      神经病。
      现实里怎么可能这样?
      现实是小心翼翼的眼神接触,是藏在课桌下的、不敢相握的手,是暴雨中带着侵略与绝望的吻,是病房里无声的守护,是诊断书,是家人的怒吼,是疗养院冰冷的腕带,是手腕上难以愈合的疤,是“不要救我”的哀求,是“我喜欢你”背后如山般的沉重……
      那个作者,肯定没有谈过真正的恋爱吧。甚至,ta可能连真正的同性恋是什么样的,都没接触过、没了解过。ta的认知大概全部来自于网上那些被美化、被剥离了所有现实重力与痛苦的“潮流”叙事。
      作者的真实年龄,估计都不超过十三岁。被那些虚幻的泡沫包裹着,误以为那就是爱情的全部模样。
      江泊烦躁地划走了那个视频,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污染。
      他的爱情,从来就不是什么轻松甜蜜的校园童话。它是尖锐的,是痛苦的,是带着血和药的苦涩气味的,是在黑暗中互相摸索、笨拙取暖,却又可能随时将彼此灼伤的存在。
      那些轻飘飘的“糖”,对他来说,不是慰藉,而是最残忍的讽刺。
      他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脾气,干脆利落地把那个视频和发布它的主播账号都拉黑了,动作粗暴得像要掐灭什么令人不快的东西。
      手指继续往下滑动刷新,映入眼帘的下一条热门,却是他之前关注了很久的一个游戏主播“塌房”的消息。爆料显示,这位主播不仅被实锤和另外一个男主播刻意卖腐炒作,还把游戏里大家深受喜爱的角色当成“皮套”,在直播中对女性游戏角色肆无忌惮地开黄腔,言语低俗……
      ……
      行呗。
      江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近乎自嘲的笑。
      都和他对着干是吧?
      虚假的爱情叙事,虚伪的主播人设,游戏里的猪队友,现实中的困境,家人的“背叛”,冰冷的疗养院……好像全世界都在卯着劲儿,要和他江泊对着干!
      一股强烈的、想要对抗什么的冲动涌了上来,却又无处着力。他干脆关掉了所有社交软件,点开了一个最近流行的、可以自定义角色聊天的人工智能软件。他需要一点完全由他控制、不会背叛、也不会带来任何现实伤害的“交流”。
      他随意地在设定栏里输入了几个模糊的关键词:17,男,高校田径队员,性格……打到这里,他的手指停住了。
      然后,是起名字。
      他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悬空,突然顿住了。
      那个几乎要脱口而出、指尖已经下意识按下了几个字母组合的名字,被软件灵敏地捕捉到,弹出了一个提示框:
      [是否确认为角色起名为:“林枫停”?]
      他抿了抿嘴。
      看着那三个字,几秒钟的静默后,他无声地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一丝温柔,还有对自己这份下意识的嘲讽。
      他摇了摇头,手指移动,慢慢地把那个已经输入好的名字,从后面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
      删掉了“停”,删掉了“枫”,删掉了“林”。
      可是,那个“笨蛋”亮晶晶的、时而憨厚时而顽劣的眼睛,却仿佛直接烙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无论如何也删不掉,挥之不去。
      冰冷的AI,可以模拟无数种性格和外貌,却永远无法复制那双眼睛里的光,和那份让他又恨又恼、又无法挣脱的复杂情感。
      他扔开手机,仰面躺在病床上,盯着苍白的天花板。
      原来,最深的孤独,不是没有人可以说话,而是明明心里住着一个人,却连在一个虚拟的世界里,都不敢轻易唤出他的名字。
      正当他还沉浸在那片无人能解的伤感里时,外面走廊响起了一阵音质劣质、带着电流杂音的广播钢琴曲,曲调熟悉却因播放设备的粗陋而显得刺耳。按照房间里的作息介绍表,那是午餐铃。
      他推开病房门,恰好对上正推着沉重餐车停在门口的一个矮矮胖胖、穿着油腻围裙的大叔。大叔见他出来,憨厚地朝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脸上挤出几道深深的、和蔼的褶子。
      “瓜娃子,”大叔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开口,语气里有一种长辈式的自来熟和些许唏嘘,“怎么年纪轻轻的,就进来这里了?唉,我家娃儿要是还在,应该……比你还大些了。”
      江泊听见这话,只是眨了眨眼,浓长的睫毛垂了一下,没有回答。有些事情,那些沉重、混乱、连自己都理不清的缘由,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托盘而出的。善意和好奇,有时也是一种负担。
      他把目光移向餐车。上面堆叠着许多看起来都差不多的、透明的塑料餐盒,里面装着颜色浑浊、难以辨认的菜式。他揉了揉眉心,看了半天,也没确切看出来哪一盒具体是什么,蒸腾的水汽模糊了盒盖。
      最后,他只好随便挑了一盒盖子相对干净、没有被酱汁溅得一片狼藉的,伸手拿起。
      “扫码,那边。”大叔指了指餐车扶手上贴着的二维码。
      他沉默地拿出手机,扫码,付款。那个小小的、贴在铁杆上的机器立刻用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播报:
      “支付宝到账,12元。”
      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
      “好了,趁热吃。”大叔接过空出的位置,推动那辆吱嘎作响、咕噜咕噜的餐车,朝着下一个病房缓缓挪去,留下逐渐远去的车轮声和食物混杂的气味。
      江泊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副薄薄的一次性餐具包,指尖能感受到塑料餐盒散发出的、并不烫人、仅仅残留的余温。
      鼻腔微微发痒。
      一股陌生的暖意,从心底某个冰冷的角落悄然泛起。眼睛酸酸的,有一点想哭。原来,就算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会在这样不经意间,对一个陷在困境里的“瓜娃子”输出一点点毫无目的的、朴素的温暖。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把那股突如其来的酸涩压了回去,然后转身,回到了那个四壁空空的病房里。
      关上门,世界重新变得安静。他抱着那盒还带着余温的饭,心里某个一直往下坠的地方,好像被那声“瓜娃子”和那个憨厚的笑容,轻轻地、短暂地托住了一下。
      有一点……想要活下去了。
      这个念头模糊地浮现出来,不再仅仅是为了那个让他揪心又放不下的林枫停,似乎也为了那个把他“骗”到这里来、此刻不知在何处的妈妈,以及……为了这个总是自我厌弃、却又一次次被拽回来的,名为“江泊”的自己。
      尽管被她骗进来时,心里是有恨的,恨她的隐瞒和“背叛”。但更多是不解,是无力。明明自己在她眼里,大概是个很糟糕、很无药可救的孩子吧?为什么还要浪费那么多时间、精力和金钱,把他送到这种地方来?
      他抱着那盒饭坐到冰凉的病床上,拉起旁边简陋的小桌板,然后,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心情,掀开了餐盒的盖子。
      瞬间,一个毫无生气的豆豉蒸鱼头,用它那双死不瞑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
      “……。”
      不想吃。
      鱼眼睛都瞪出来了……江泊拿着一次性竹筷,迟疑地、带着点怯意戳了戳那只凸出的鱼眼。
      那鱼眼珠便十分惊悚地、骨碌一下掉了下来,滚到了旁边雪白的米饭里,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像一道荒谬的眼泪。
      他看着那颗孤零零躺在饭上的眼珠,愣了几秒,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嘴角却扯动了一下,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最后,江泊还是老老实实地,吃了半格被鱼眼“玷污”过的米饭,吃了几条被保温车闷得有些发黄、口感软塌的青菜,还夹了几筷子已经被焖到失去锅气、口感偏软的小炒肉。
      味道谈不上好,只是能果腹。
      吃完后,他喝了几口水,仔细地漱了漱口,仿佛要冲掉的,不只是食物的味道,还有这一上午的混乱、悲伤,以及那一点点刚刚萌生的、脆弱的,想要“活下去”的念头。
      午饭过后,是在无聊,不如看电影吧……于是他随便翻出两部恐怖片,蜷进被子堆成的软乎乎巢穴里,拆开一包肉干慢悠悠嚼着,就这么无所事事地消磨了一整个下午。
      两部片子看完,他只剩满脸无奈——实在忍不住为主角们的智商捏把汗:为什么每次儿子第一个察觉不对劲,得到的永远是“别胡说八道!”;而妻子小心翼翼提起异常时,换来的也不过是一句“亲爱的,你肯定是太累产生幻觉了”。
      在接近晚餐铃响起时,病房的门被再次推开,进来了一个瘦瘦小小、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男孩。他手上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却笼罩着一层与年龄不符的、浓重而倔强的沮丧。最刺目的是他露出的手腕和小臂——上面密布着大大小小数十道新旧不一的刀疤,如同某种残酷的纹身。和他一样,男孩手腕上也套着白色的硬质腕带,但那腕带边缘有明显的暴力撕扯痕迹,下面的皮肤已经被摩擦得发红、破皮。
      他像一只受了伤却拒绝靠近、浑身竖满尖刺的倔强刺猬,不让身后一脸忧心忡忡的父母碰自己一下,只是沉默地、用力地从他们手里夺过自己的行李,然后抱着有点厚重的被褥,动作生疏却固执地铺好了自己的床铺。
      直到这时,江泊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这病房不是单人间。只是他恰好来的时候,上两位患者同时出院了,所以对面那张床才一直空置着,给了他一种孤独的错觉。
      铺好床,男孩便背对着门口坐在床沿。他的父母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地、几乎无声地关上了门,将空间留给了两个孩子。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一种比之前更加凝滞的安静。那个新来的男孩就那么发着呆,眼睛盯着雪白的墙壁,似乎在专注地思考着什么,又或者,只是放空,抗拒着与外界的任何交流。
      江泊没有主动开口,只是同样沉默地靠在自己的床上。
      几秒钟,或者几分钟后。
      “你好,” 男孩忽然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江泊,声音有些干涩,但语气里有一种不符合外表的直接,“我叫方宇丞。你呢?”
      “江泊。” 他简单地回答,声音不高。
      两个名字,在消毒水的气味中轻轻碰撞了一下。一个病房,两个伤痕累累的少年,一段未知的共处时光,就此开始。
      似乎是因为同龄人之间某种天然的磁场,又或者是在这种特殊环境里更容易卸下心防,他们莫名地就在短时间内熟络起来。江泊第一次发现,竟然有人可以外表和内在如此不符——那个看起来阴郁、满手伤痕的方宇丞,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话唠,嘴皮子利索得哪怕塞满了零食也能含糊不清地滔滔不绝,虽然江泊有点担心会不会有食物残渣随着激情演说喷溅出来。
      他们从吐槽学校的奇葩规定,聊到各自遇到的严厉或奇葩的老师,再从老师发散到班上形形色色的同学,最后,话题不可避免地滑向了家庭和父母……
      但两人都极有默契地,小心翼翼地绕开了那个最核心的问题——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被送进了这里。那道伤痕累累的腕带,像一道无形的界限,彼此都尊重地没有跨越。
      ……
      晚饭依旧令人一言难尽,江泊草草解决了那盘看不出原貌的饭菜,随后便拿了换洗衣服,准备休息一会儿去洗澡。
      “江哥,” 方宇丞盘腿坐在自己床上,手里居然拿着一本边角卷起的初二上册物理书,看得还挺认真(或者只是在装样子)。他忽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青春期男孩特有的、对这类话题的旺盛好奇心:“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有。” 江泊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球问题问得一愣,感觉自己的脸颊微微有点不受控制地发热。他掩饰性地揉了揉鼻子,反问道:“干嘛突然问这个?”
      “好奇呗。” 小孩笑得没心没肺,甚至带着点与年龄不符的、痞里痞气的狡黠。那笑容和眼神,莫名地让江泊想起了林枫停身体里那个顽劣又直接的家伙。
      “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么多干什么。” 江泊莫名有些窘迫,抱起换洗衣物,几乎是落荒而逃,直到冲进浴室,“咔哒”一声反锁上门,心脏还在微微加速跳动。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满脑子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林枫停那张时而憨厚、时而带着坏笑的脸。
      嗯……
      他对自己下了诊断。
      确诊为恋爱脑——
      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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