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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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傅璟第一次见到议律嘉措，在百族王子入京第二天的大朝会上，恰逢冬至，这次朝会就变得无比隆重。
那天她起了个大早，被金桃银柳两个人围着，她没穿过几次这套亲王服饰，变扭极了。先是眼睛前面被七旒挡着，视线受阻，很是不适应。紧接着好不容易戴完冠冕，又被几个人轮番上阵，全身上下层层叠叠穿了好多衣服。
明喻礼给她袖口蹲下来，用小香炉熏香。金桃银柳七手八脚地帮她穿好了，傅璟原地抬起手来，颇为不自在地低下头去戳明喻礼，等明喻礼一抬头，傅璟就用手在她手心里艰难地写着：你看看有褶皱吗？
明喻礼把香炉一放，就着这个高度看过去，然后她不说话了。
在她的视线里，平日里最为和善的那一双菩萨目恰恰好被遮住，只留下淡薄的唇色和饱满的唇珠最为吸引视线，配上一身纹着山龙章纹的玄衣纁裳，无端让明喻礼想起来一个人。
江忘悲。
江忘悲永远噙着很淡很淡的笑意，但是你分不清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另外的一种威胁，他是山，一座安静的山。你回头的时候他站在那里，你走开的时候他也还在那里。山不会为了任何一件事而改变，山是坚定的，平静的，自始至终都是如一的。
而遮住眉眼的傅璟像极了江忘悲，看上去不会为了任何哭喊而弯下腰来，似乎那些和善与仁慈都纷纷离她而去，只剩下另外一座安静的山。
金桃银柳去拿别的东西了，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傅璟见四下无人，压着嗓子开口：“怎么不说话？有哪里不对吗？”
明喻礼慢慢站起身，她没比傅璟矮了多少，她就这么大逆不道地直视着傅璟隐藏于旒珠之下的双眼，傅璟没明白她想做什么，只是淡定地回看过去。
“王爷，”傅璟听到明喻礼这么说：“你和江大人真的好像啊。”
从澄瑞堂出来的时候，傅璟正正好在宫道上和刚刚重见天日的二皇子打了个照面。结果她礼都没行完，陈客明就面色不善地撇了一眼，冷哼一声就往外走，如果这个时候来个人凑近了，对他脸颊上仔细看去，还能看到暴雨夜里留下的两个对称巴掌印。
明喻礼主仆二人落了两步，不近不远地跟在身后。明喻礼小声问她：“主子，这是又怎么了？”
傅璟哪里敢说自己大半夜跑过去抽了这位两耳光，然后把人绑起来，最后还把滚烫的蜡油滴在人家腰上，并且死摁着人家伤腿不肯撒手。在明喻礼越发怀疑的注视中，只好不太自在地摸摸鼻子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大朝会。
傅璟祖辈从龙之功，是当年开国的十五位将军之首；这么多年来异姓王削的削，贬的贬，本来自从老肃王战死以后，就应当没了这异姓王的称号。偏生这皇帝收权收到半道，冷不丁杀出来一个傅璟，成了唯一一个在世的异姓王。
朝会上是皇室宗亲在前，侯爵勋贵位列其中，最后才是文武百官。结果现在的站位就让傅璟一个人的位置不上不下，她正正好卡在了宗亲末尾，侯爵之前。
全场就她一个这么站着，单独一排，简直显眼的要死，来来往往的人都要看上她一看，估计是挺多人都知道她陪读不力，前阵子刚被放出来。傅璟为此简直是抓心挠腮地不自在，毕竟谁家好人能受的住被拉出来当猴看；偏生那主犯陈客明倒是昂首挺胸，一点都看不出就这个狗东西前两天犯了大错，施施然地站前头去了，一脸的理所当然，甚至还有些用鼻孔看人的意思。
江忘悲立在文官队列的中后段，身着绣有白鹇的青色朝服。他那水晶五梁冠下，眉目低垂。余光隐隐约约地能看到穿着亲王服饰的傅璟走到了前头去。他个子高挑，稍微抬抬眼睛就能瞄到傅璟的背影。好一番打量以后，觉得宫里伙食应该还不错，没有苛责她。如果非要计较体型，也算的上个清瘦的郎君。
那傅璟也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了，稍微把头拧过去，她正想看看小叔在哪里呢，就和皮肉都不笑的魏道先老先生直接撞了个对眼，这一位身上也是个有爵位的，还不低呢，正正好站在侯爵勋贵的第一排。
魏道先冷着一张脸，压着嗓子开了口：“......不知王爷这是在看什么？老臣要参你一本了。"
傅璟一面在心里哀嚎着别参我了别参我了，再参我就要回去被软禁了，一面乖乖地把头扭回去。可能是今天格外倒霉，一扭回去，就和高台上刚出来那人撞了个对眼。
她看着那人一身赤红色羽纱罩衣，风微微一吹就能看到下摆绣着好些太阳纹路，这人里面还笼着一件刺着许多彩线纹路的月牙白长袍，长发海藻一样挂在身后，，胸口都挂着好大一块宝石，被镶嵌在造型繁复的金银当中，头上罩着半块缀着流苏的绸缎，风一吹，头纱下露出的一双眼睛就和傅璟对上了。
傅璟知道那是谁，百族送来的质子，议律嘉措。
百族是个极其特殊的“民族”。在本朝纵横大陆东西的情况下，百族就像是一团棉花一样堵在了陈国地图的西南角，让陈国成为面对凶残的北狄的第一梯队。同时，本国虽然两面虽然有海，但是港湾资源少得可怜，只要是好一些的港湾，几乎都在纬度低一些的百族手下。
他们早早就借着这一点去和大洋彼岸的洋人们经商，带回来许多稀奇的玩意，累积了巨额财富——
只可惜他们确实不擅长行军打仗。如果不想让凶狠的北狄人打进南方，毁灭他们引以为傲的家园，只能对陈国低头。或者换句话说，陈国自从开国以后就在日日夜夜和北狄死斗不休，这条唯一的防线如果碎了，自陈国以南的所有人都要面对北狄这个血腥的恐怖对手。
所有国家都只能先对这个军事强国低头，安乐了太久太久，大家的军事几乎废弛。无论他们比陈国富有多少倍，都要心照不宣地定时为这条防线送上补给。
傅璟移开目光，不再去看那个奇装异服的外族质子，专心致志的听着礼官的每一声唱喏，她只觉得越听越心惊，越听越震撼。比如那单子上轻飘飘在末尾写上“神树紫金锭四千两”和“南洋珍珠五十斛”。仿佛这俩只是单子中最不重要的部分，只值得在最后提一嘴。
傅璟还不太清楚南洋珍珠的价值，但是她太知道金锭的价值了，百族的神树金锭和本朝重量持平，他这一带，几乎就是边境狼戾军的一季饷银。
百族带多了，傅璟第一反应就是这句话。她深深吸一口气，悄没声的抬眼去看高坐在上头的皇帝。不过没看到，十二旒还是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但是傅璟总觉得陛下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
质子出行，随随便便一拿都是四千两黄金。比陈国实在是富有了太多太多了。
她看不到的地方，魏道先、江忘悲等一系列对国库心里有数的臣子的脸色都不好看。而议律嘉措恍若未觉，仍然把自己安静地站成了一株观赏植物。
礼官整整唱了两柱香。
傅璟已经麻木地站在原地，她早就算不动到底是多少钱了。但是江忘悲心里很清楚，如果把那些这位质子带来的奇珍异宝全部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折算成钱——
大概是老肃王在任时，那会狼戾军一整年的军费。
皇帝的手指在御座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目光掠过殿下垂首的议律嘉措，最终落在勋贵队列最前方那个单薄的身影上。他忽然极淡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
傅璟忽觉不对，她猛然抬头，就直直地撞上那锐利又阴毒的目光，两个人隔着冕旒阴差阳错地对视。最终还是皇帝先开了口。
“百族厚意，朕心领了。只是这礼……重了。”
他略作停顿，语气转为一种不容置疑的随意，仿佛在安排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肃王傅璟，性子静，正好。议律世子初来，难免拘束，就让他陪着你，在京城里外……看看新鲜吧。”
他甚至没有用“伴读”或“引导”这样的词，而是用了“看看新鲜”，轻描淡写地将一位亲王变成了一个领路的向导。说罢，他便微微阖眼，不再看任何人，将满殿的震惊与猜疑，都晾在了那里。
傅璟满肚子想骂又骂不出，这活到底落在她身上就是不合理，哪里有前脚罚了后脚又用的道理。再说她就算身份再尊贵，到底顶这个哑巴身份，让她来接待，还不如叫三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的四皇子去。
可是议律嘉措只是笑着行礼谢恩，傅璟再不情愿也走了出去。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没办法，明喻礼和明喻言没有一个能进来的。
“臣议律嘉措，叩谢天恩。”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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