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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伞 ...

  •   14路公交车是唯一趟不用换乘就能到西果园公墓的,林春生抱着洋桔梗和收缩起来的盲杖,安静的坐在靠窗的位置。

      可能是因为这趟的终点站是公墓,车厢里很安静,气氛凝重。

      “终点站,西果园公墓到了……”播报器响起,林春生打开盲杖,等车里的人离开才摸着扶手下车。

      公交车引擎声渐远,周围安静下来,空气里混合着青草泥土气,林春生怀里抱着洋桔梗按照记忆,数着步数往前走,这条路她熟到不用盲杖也能走。

      来到记忆中的地方,林春生沉默地站了会儿后,她把带着自己体温的洋桔梗放到墓碑前,颤抖的指尖落在墓碑上,摩挲上面的凹陷。

      冰凉的触感沿着指腹蔓延全身,墓碑上每一个笔画都刻在她心里,是父母的名字。

      她没有哭,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墓碑前。风吹得发丝乱飞,吹得树叶沙沙响,像拥抱,像絮语,又像从远方带来的思念。

      时间好像暂停,直到冰凉的雨丝落在林春生手背打断她的思绪,雨零星几点落在石板路和周围的树叶上,她不敢停留,匆忙起身,平时应付日常起居生活就耗掉她大半心力,要是感冒她的生活会彻底失去秩序。

      林春生稍稍加快脚步往公交站的方向去,盲杖轻点湿滑的石板路,发出急迫的哒哒声,肩膀被淋湿,她猛地打了个寒颤,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头顶的雨停了。

      “啪嗒,啪嗒。”是雨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有人给她撑了把伞,运动凝胶和膏药味取代周围的泥土腥气,林春生愣在原地。

      “雨大了,这把伞拿着吧!”

      林春生左后方响起温和的男声,声音不高,语气里没有过分的怜悯,只有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善意。

      “谢谢,我怎么把伞还你?”林春生没有拒绝,她现在确实很需要一把伞,她朝着声源方向转身,伸手摸索伞柄,指尖触碰到了什么,质感不是金属,温热,干燥,是男人的手指。

      “不好意思,我看不到。”林春生下意识的道歉解释,失明后“不好意思”成了林春生的口头禅,盲杖碰到任何东西她都要道歉,通常她听到的都是带着怜悯的没关系或是沉默。

      但这一次,回应她的是更深的沉默,男人原本均匀的呼吸声停顿了一瞬,空气也好像凝滞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林春生觉得男人的反应不像是一个普通陌生人被无意触碰时应有的反应。

      寂静持续了几秒,男人的声音响起:“没关系,伞不用还,我朋友带伞了,我们打一把。”

      林春生没有多说,笑着点了下头当做回应。她撑着伞重新探出盲杖,一步步走进雨里。

      走了大约十几米,除了雨声,身后没有任何声响,她猜测男人应该没有离开,而是停在原地看自己,林春生没有回头,脊背也挺得更直了。

      男人的目光粘在那个撑着黑伞,消失在雨幕的背影上,自己的伞在她手中大的有点过分,衬得她的身形更加清瘦,这个背影和他记忆中另一个决绝的背影重合。

      同样的季节,同样的天气,就连两人的距离都一样,校园外的梧桐道旁。

      年少的裴靳靠着校门外的水泥柱,他刚结束高强度的训练,肌肉酸得厉害。裴靳伸了伸手臂,把玩着手里一个巴掌大的红色丝绒盒子。

      他身边簇拥着好几个十七八岁的男生,嘻嘻哈哈的相互推搡,空气里弥漫着青春荷尔蒙的气息。

      “靳哥,来了,来了。”一个男生激动的用手肘撞裴靳。

      裴靳立刻站直身体,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锁定在林春生身上,十七岁的林春生,穿着蓝白校服polo衫,梳着高马尾,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有褪去,身边的几个女生不知道在说什么,几个人笑着往校门外走。

      “上啊,靳哥,给力点。”裴靳被推出去,在起哄声中,迈着长腿,几步走到林春生面前。

      “林同学,这个给你。”裴靳把手中的丝绒盒子递给林春生。

      林春生旁边的女孩迅速交换眼神,意味深长的笑着。

      “谢谢。”林春生接过丝绒盒,手指白净修长。她没有打开,顺手放进书包侧面的小口袋。

      “还有事吗?”林春生偏着头,神情淡漠。

      “没事了。”裴靳目前没想直接对林春生表白,他们之前虽然有过交集,但还不熟悉,他想先和林春生做朋友,让她了解一下自己。

      “哦,那再见。”林春生拉着同伴绕开裴靳,继续向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她刚走出几步,身后就炸开了锅。

      “靳哥,可以啊!”

      “礼物送出去了,有戏有戏。”

      “林大校花出了名的清高,就这么被靳哥拿下了,今晚必须靳哥请吃饭。”

      几个男生哄笑着围住裴靳。裴靳却笑不出来,他观察过林春生,她一直这样,不管谁送的礼物,情书,她都会收下,一个也不拒绝。

      收下了,就有机会,不着急。裴靳在心有安慰自己。转头笑骂起哄的兄弟“滚滚滚,吃个屁,今晚不吃饭加练。”

      “切~没意思。走走走,马上下雨了。”几个男生笑着散开。

      裴靳突然想到什么,要下雨了,林春生似乎没有带伞!离她去的公交站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伞,谁带伞了?”

      几个男生面面相觑,两年没见过裴靳下雨打伞,今天突然要伞,再说他们都没有带伞的习惯。

      “等着,我去给林春生送伞。”裴靳把自己的装备丢给兄弟,从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把伞。

      “裴靳,你至于嘛。这还没怎么着呢,你就进入二十四孝好男友模式了。”几个男生打趣裴靳,笑的四仰八叉。

      裴靳没有理会,攥着伞,拔腿就往林春生离开的方向追。没跑几步雨点就已经开始往下砸。

      他速度快,两分钟不到就赶上林春生。裴靳看到林春生和她经常黏在一起的好朋友站在梧桐树下。

      他喘着粗气,脚步慢了下来,裴靳往前走,听到她们的对话,好像是在谈论他。

      “我不收礼物,总不能让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不来台吧。”

      “裴靳的面子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忘了吗?”

      “庄舒婷,你没见过他以前被他爸拽着打的样子吧?用皮带抽,用脚踢,裴靳像条狗一样,缩在地上哭都不敢哭,我会喜欢这样的人?”

      林春生从书包侧兜拿出丝绒盒子打开,用手指勾着项链晃了晃,“这种东西,你觉得我缺吗?”

      她一脸嫌弃,好像拿着什么脏东西,转头把项链连带盒子一起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林春生转头的瞬间看到了不远处的裴靳,她目光没有停留,转身走进雨里。

      裴靳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刚买的伞。原来林春生见过,她都知道,林春生的话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贴在他脸上。

      他最不愿意回忆,拼命隐藏的,那些狼狈,无助,羞耻,让他一想起来就生理性恐惧的事,就这么被林春生当做笑谈讲出来。成为他配不上她的理由。

      水珠顺着裴靳的发梢滑落,肩膀被完全浸湿却浑然不觉,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眼前的背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裴靳,你一个人傻站在雨里干嘛?伞呢?”清亮的声音将裴靳从纷乱的思绪中拽了出来,他回头看见好友肖铭宇站在几步开外皱着眉看自己。

      肖铭宇快步上前,把伞分他一半催促裴靳: “赶紧上车,你手腕的伤还没好,淋雨发炎了怎么打比赛?”

      裴靳像是没回过神,含糊的应了声“嗯”,丢了魂一样机械地跟着肖铭宇走。

      “阿靳,车在那边。”肖明宇扯住裴靳的胳膊,他察觉到裴靳不对劲,刚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只是他猜不到是什么让裴靳如此失态。

      裴靳拉开车门坐进副驾,肖明宇发动引擎,雨刷规律地刮动,窗外的景色清晰,模糊,又清晰。

      “阿靳!阿靳!”肖明宇声音再次响起,裴靳猛地回神。

      “你见鬼了?打安全带啊,怎么回事啊?叫你几声了都。”肖明宇看着裴靳扣好安全带。

      裴靳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也不回答。

      车离开墓园汇入车流,肖明宇瞥了一眼裴靳,他头靠着车窗,像是睡着了,肖明宇把音乐调小,车里安静了很多,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肖明宇。”裴靳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他依旧闭着眼。

      “你以前不是和艺术班的关系挺好嘛,你还有艺术六班的联系方式吗?”

      肖明宇诧异的看着裴靳:“艺术六班?这都毕业多少年了,早不联系了,等会到了问问其他人。”肖明宇顿了顿,语气里带着试探:“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裴靳又恢复沉默,好像刚才只是说了句梦话。

      肖明宇太了解他了,从墓园出来裴靳就像丢了魂儿,现在又突兀地打听艺术六班,艺术六班能让他变得这么反常的人只有林春生。

      他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裴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喝的烂醉如泥,他赶到酒吧看到裴靳趴在满是酒渍的桌子上,那个送出去的礼物又出现在他手里被捏的变形。

      从那以后裴靳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拳击上,十八岁拿下全国青年锦标赛冠军,再也没有提过林春生,也没见他有其他动心的女生。

      肖明宇轻轻叹了口气,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有些人从来就没有真正放下过。

      车厢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肖明宇指尖轻敲方向盘,他清了清嗓,将话题转向:“对了,你理疗师找的怎么样?总不能一直这么拖着吧。”

      “助理筛选了几个,都不太理想。 ”他顿了顿,目光从窗边收回:“还有一个据说是这次理疗师大赛冠军,听说身体有缺陷,直接排除了。”

      肖明宇无奈的摇头,开口劝解:“有缺陷还能拿下冠军,说明实力不凡,要是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不如去见见这个冠军。”

      “嗯,改天要个地址,我去试试。”裴靳嘴上答应,但俱乐部理疗师,关乎的是整个团队和自己的安全与状态。

      俱乐部环境高压、多变,需要极快的反应能力和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能力,他觉得身体有缺陷的人胜任不了。

      车窗外,雨丝连绵不绝,肖明宇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小九走的那天,好像也是这样的雨天,已经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裴靳没有说话,手指无意识的摩挲衣角,罗九和肖明宇都是高中拳击社团的成员。

      三年前出了场意外,罗九没了,拳击社团也解散了。他们兄弟也因为罗九的事收起吊儿郎当的性子。社团的成员约定每年这个日子去看罗九和他爸妈。

      车窗外的白杨树褪去,宁静的郊区转为喧闹的市中心,又从市中心到老城区。

      老城区停车位少,肖明宇只能把车停在离单元楼有一段距离的马路边。裴靳和肖明宇提着水果和补品,刚到罗九家楼下就听到熟悉的吵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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