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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侧殿初见 ...

  •   林扶杉捏着手上的面纱,只觉指尖被那细薄的布料熨得隐隐发烫。

      说来也是荒谬,方才殿内那阵穿堂风来得突然,不止把帷帽吹开,更是将沈知渊面前那层薄纱骤然掀飞。她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是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也不知是军中历练出的眼疾手快,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竟下意识地一伸手,将那欲随风去的轻纱捞了个正着。

      此刻捏着这方还残留着些许清冽气息的纱绢,她才后知后觉地品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尴尬来。

      大昀律法严明,前朝便已将民间那些不上台面的营生整顿清理,如今昀帝更是严厉打击黄赌。她林扶杉虽在京城各大销魂窟里混得风生水起,博了个“会玩”的名头,细究起来,竟也算是在王法框框里“恪守法规”。

      更遑论,世家郎君名声最是珍贵,她行事多年,也始终绷着一根弦,划下一条清晰的界限——那些家规深严的正经郎君,她从不轻易招惹,不行,更不能

      而沈知渊,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与他谈不上相识,更遑论情爱。宫内规矩森严,偏殿门外便有宫人静候,但此刻这方寸之地,确确实实只有她与他二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静谧,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辨。

      她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那柔软轻纱,方才那阵扰乱了所有计划的风似乎还未散尽,仍在逗弄着纱绢的边缘。

      “三殿下…”

      没曾想,竟是沈知渊先一步打破这令人难捱的寂静。他的声音温和润泽,像初春化开的雪水,清冽干净,天然便让人心生三分好感。

      说是见一面,当真就是字面意思上的见一面。孤女寡男,本该隔屏风对望,但他大约也没料到林扶杉来的这样早,竟连避入屏风后都来不及。此刻两人之间只隔着数步之遥,连他衣袂上淡淡的熏香都能隐约嗅到。

      “陛下今日安排,是让我们二人交换信物。”

      言罢,沈知渊抬起自己左手,右手指尖一推,便将腕上一只镯子褪了下来,伸手递向林扶杉。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与那温润的玉色相映成趣。

      “望三殿下喜欢。”

      林扶杉眼光落在那镯子上。那是一只质地上乘的羊脂玉镯,色泽温润如一捧凝脂,光泽内敛,触手生温。她抬手接过,指尖触及微凉玉质,心下百感交集,终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沈知渊识趣接道“今日确实仓促,陛下的意思,也是待赏花宴再由殿下将信物予我。”

      林扶杉唇瓣微动,尚未答话,门扉便被轻轻叩响。“三殿下,沈少爷,时辰到了。”门外宫人提醒道。

      礼法而来,未婚妻郎相见初面,不可超过一刻钟。这规矩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方才那点微妙的氛围也一并锁住了。

      最终,林扶杉将滚到唇边的话尽数咽了回去。她只是郑重地在沈知渊面前,用那方轻纱将玉镯仔细包好,小心纳入怀中,贴衣收妥。

      “扶杉很喜欢,”她抬眸,望入他方向,“沈家……心意深重了。”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沈知渊极轻地笑了一下,但那动静太微太弱,如同错觉,让她疑心只是风穿过窗棂的余韵。

      沈知渊向她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姿态优雅无可挑剔,这才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去。

      林扶杉望着他那清挺背影渐行渐远,融入殿外光影,手上忍不住想要按按眉心,抬手的一瞬,她才发现那面帘自己居然忘了还回去了。这让她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

      林扶杉无奈的把它同手镯裹在一起,半晌,才将堵在心口的那团浊气缓缓吁出。

      这沈知渊,从头到尾,体面周全,顺从得体,可那一言一行如同量尺精心裁过,叫人窥不见半分真心实绪。不过,那又如何呢?愿与不愿,她一个皇子的喜恶尚且无人在意,又何况他一个小小郎君能否左右自身命运?

      方才春风拂槛的瞬间,她心中确有一枚小小的春铃被撞响,叮咚清脆。可一想到那双动人眼眸背后可能隐藏的世家算计、朝堂谋略,那点脆响便被更沉重的疲惫淹没了。

      林扶杉离宫的脚步未停,脑中思绪亦转个不停。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枚紧贴胸口的玉镯,又有叹气的冲动涌了上来。

      宋春人小话也少,却也不是个消停的主,林扶杉刚踏出宫门便瞧见这小丫头正杵在马车旁,盯着宫墙边探出的几枝柿子树。

      宫里的花果林木皆有专人精心侍弄,即使是几颗边角的果树,结出的果子也是饱满红润,诱人垂涎。宋春虽抿着嘴没吭声,也没动手,可以林扶杉对她的了解,这姑娘定然是馋虫作祟了。

      满腹的郁闷险些被这小妮子勾得烟消云散,林扶杉无奈地弯了弯唇角,弯腰随手拾起一粒石子,腕上轻巧一抖,那石子便破空而去,精准地击在低处一根果枝上。只听枝叶一阵轻颤,三颗红彤彤的柿子应声落地。

      宋春早瞥见林扶杉出来了,就等着她家殿下这一手呢,当即欢天喜地地冲过去捡起果子,宝贝似的捧在怀里,几步蹿到林扶杉身边,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

      可还没蹭两下,宋春盯着林扶杉细瞧了瞧,小眉头就蹙了起来:“?殿下,您怎么了?”林扶杉面上神情与往日并无二致,但宋春心思纯净敏锐,一下子便感知到了那丝不同寻常。

      林扶杉摇了摇头,将眼底的情绪尽数敛去,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未再多言,一个利落的跨步便上了马车。放下车帘前,她探出头望了宋春一眼,目光在她怀里的柿子上停留一瞬,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

      “回府吧。”

      马车辘辘,驶过最后一个街角,前方已能望见三皇子府的轮廓。宋春的声音从帘外传来,带着些许疑惑:“殿下,府门口怎么聚了这么多人?看衣饰,是宫里来的。”

      林扶杉一路在车厢内闭目养神,整理着纷乱的思绪,只淡淡回了一句:“安心,车驾稳些。”

      马车停稳,林扶杉抬手一掀帘布,长腿一迈便落了地。府门前果然肃立着一行人,为首一位女子身姿挺拔,头戴墨色平巾,身着大红色飞鱼服,胸前绣蟒纹,腰间悬着一枚精巧牙牌,通身气度不凡。

      这女子细眉慈目,年约不惑,正是御前常侍月姑姑。林扶杉下车后,朝她拱手一礼:“月姑姑。”

      月姑姑手中正捧着一卷明黄圣旨,见她便含笑回道:“三殿下。”

      林扶杉一掀衣摆,躬身跪接。府内众人随之齐刷刷跪倒一片。月姑姑展开圣旨,将今日殿堂上那纸婚约再度朗声宣读一遍。林扶杉双手高举过顶,恭敬接下那卷沉甸甸的绢帛。

      起身后,她从关月手中取过预备好的赏封,月姑姑接过纳入袖中,随即拱手向林扶杉道贺:“恭喜殿下,喜得贤夫。”

      待月姑姑领着宫人仪仗远去,林扶杉这才转身往内院走。王彦霖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直至二人进了她屋内,掩上门,她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陛下怎会突然在这个当口给你指婚?”

      林扶杉初时的紧张劲儿早已过去,此刻闲适地往椅背里一靠,还有心思随口打趣:“兴许是那沈家公子对我仰慕已久,非卿不嫁呢?”

      王彦霖在她对面坐下,自顾自斟了杯茶,“你倒还有心思说笑。”

      “急有何用?”林扶杉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如牛饮涧水般一口闷了“旨意已下,赏花宴定在几日后,该着急上火的也是关月她们,忙着张罗各项礼数。”

      林扶杉转了转手上的空茶杯,目光落在杯沿残留的一滴茶水上,“刚跪恩时,我心里也跟猫抓似的刺挠,但这一路想下来,又觉得何必呢。这京城既已待了三年,也不差再多待两年。至于婚约嘛…”她顿了顿,语气故作轻松,“不过是府里多添一副碗筷的事。”

      林扶杉指尖轻叩桌面,眸光微沉:“太子长姐中宫地位稳固,无人可撼,镇北侯沈云芮前些日子又刚扫了蛮子的尾,沈知渊是她唯一的嫡。”

      “侯王封无可封,这天大的恩典,可不就落到下一代头上了么?”

      说到这里,她扯了扯嘴角:“我看陛下啊,是把我当给沈家镶金的了。”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早说了,皇上这人,除了太子,其他都不当自己亲生的。”

      王彦霖听了这么一嘴“大逆不道”,也是心累:“我的殿下啊,也就是咱这府里里外外被关月她们打理得铁桶一般,这些话您可千万慎言。我这小心脏经不起几回吓。”

      林扶杉睨她一眼,轻笑一声摆摆手:“行了,知道了。去帮我跟常聚的那几家说一声,近来的酒宴诗会,都帮我推了吧。”

      晚膳用罢,林扶杉却无半分睡意。她倚在窗边,隔着薄薄的窗纸,静静看着庭院中竹影在月色下晃来晃去。那些她先前不愿深想的朝局脉络,渐渐在脑中清晰起来。

      陛下这些年龙体每况愈下,但大统之位却是早早地就定下来了,不容置疑。当今太子林怀瑾,君后苏氏所出,“长”、“嫡”二字占了个全,更是得陛下全心倚重,其他皇子早早封王就藩,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陛下在为谁清扫道路,稳固江山,至于其他皇子…

      还没等她再想,门口的敲门声倏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沉思。随即,传来一个温和而熟悉的声音:

      “扶杉,是我。”

      是太子的声音。

      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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