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纵容劣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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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长欣袖里指尖掐进掌中，面上还是无所谓地笑道：“陛下说得这样骇人听闻，实际上最是宽和仁善，又怎会无缘无故杀人？”
她把“宽和仁善”四个字咬得相当重，面上的笑容逐渐扩大，不甘示弱地直视回去，大有“要杀就杀，不杀就把我们好好放一边，莫多管闲事”的挑衅意味。
多年夫妻，余长欣也琢磨过对方的脾性——示弱是没有用的，但至少不会惹祸上身；主动挑点不轻不重的事，只要不涉及造反，就不会惹恼对方，反而多数时候会得到他高高在上的纵容。
这种特质并不是在对方坐上皇位后才出现的。余长欣年少时曾暗暗腹诽牧家人都是这样高傲，只是表现形式各异；后来她自己嫁了进去，为自己也逐渐浸染上这份高傲而心惊。
整个牧府，吃示弱这一套的，只有牧晓一个人。但有趣的是，若是没人提醒，牧晓自己反而从来意识不到有时应该示弱；而其他牧家人，在争强与示弱间自己玩得炉火纯青，鉴别类似把戏时更是火眼金睛。
纵容是高高在上之人的特权；在高位上坐久便忍不住戏弄下边人，是掌权者的劣根。
但他刚才放的狠话，是不是也证明了他对昭灵的示弱并非无动于衷？这点在余长欣的脑中骤然亮起，却无法被完全肯定。把希望寄托于对方似乎可有可无、忽明忽灭的人性，实在太不可靠。
不论如何，牧晞对她隐晦的挑衅果然一笑而过，明显心情不错地对台下道：“三位的正事既已各自办妥，今日无事，朕就当回判官，管管三位之间的闲事。”
来坤宁宫就为议这个的么？这不是我公主府的家事么？牧晓心中绷紧的弦不知是该松还是不该松，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他皇兄的本意，还是因为仁寿宫中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而临时起意。
与三年前进宫闹那一场时类似的绝望又涌上心头。
每当她自觉行事方式已颇为离奇古怪时，总会有些“新鲜事”自己跳到她面前，告诉她你眼中的人和事，其实与现实大相径庭。这次亦是如此么？
牧晓面对心中不详的预感，从来不会坐以待毙。她猛然起身，无视余皇后含着制止意味的目光，拱手道：“皇兄，这是臣妹的府中事。家事圣裁，实是明珠弹雀。可否允臣妹将人皆带回府中，问清后再禀明？”
“这又怎会是昭灵府中的家事？朕听闻，这事关玄岳关之战，以及苏老将军之死。皇妹三年前便说要听实情。若是实情摆在眼前却不肯听，岂不是自食其言？”牧晞的语气称得上和蔼，脸上甚至浮现几分同情与关切。
说得没错。说得真没错。牧晓缓缓坐回原位，心道：这真是让她无法辩驳、无法回避。
她的左手攥上桌角，掌心传来的疼痛让她骤然清醒，甚至有些想笑。
牧晓突然觉得，不仅是暮药师，她皇兄也当得起“睚眦必报”四个字。
问他要真相，好啊，他就递上全部的可能；她说不想再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他就让她真真实实地见到人间疾苦，撕开那些被美化过的故事外壳。
实际上，这倒也算不上在报复她。牧晓想到这里，真的笑了一下。
只是他皇兄可不是姚老先生那样容易心软的师长。相反，他相当心急，或许还疑惑不解——怎么放给妹妹这么多东西，她还是成长得那样缓慢？
“昭灵自己猜到了什么？若是下定决心，你来当这个判官也无妨。”牧晞看着妹妹的神情所有所思，出言后退一步。
“遵旨。”牧晓微笑道，“若是臣妹口不择言，还望陛下恕罪。”
“自然。”牧晞应允。
牧晓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转向旁边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二位，展颜问道：“两位，认识几年了？”
“八年。”暮药师仍在一旁默不作声，苏墨清垂眸坐在牧晓旁边，没有去对上她的视线，只是有问必答。
那就是大周建立之初，苏老将军带着苏墨清，第一次受命前往西南平乱的时候。
“玄岳关之战，他救你，真的不是你们事先合谋的么？”牧晓见另一人不准备回答，直接转向了苏墨清，眼中神色不明。
“不是。”
“换个问题。”牧晓轻叩桌面，“真的是他救的你么？”
“算是。自救时临时撞见，临场合谋。”
“好。你许给他什么，能让他心动？”牧晓紧接着问。
“帮他试成一副药方。”
“什么药？”
“毒药。”
牧晓冷哼一声，侧头看向暮药师，点名要求他回答：“暮药师，哪里来的药方？”
暮药师缩头看了一眼皇帝，见对方完全没有制止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宫里来的。”
“用来干什么的？”牧晓带没什么感情色彩地问。
“……”暮药师不答。
牧晓也不强逼他回答，自己换了个问题：“和毒死苏老将军的是不是同一副？”
暮药师惊骇地望着她。
“那就是了。”牧晓低头叹息，“毒是你下的？”
“不是。”暮药师连忙出言反驳。
“苏老将军那副毒是你制的？”牧晓接着问。
“……早年所制。”暮药师低声道。
“存放在何处？宫里？”
暮药师又不说话了。
这不妨碍牧晓得知答案。她撑着额头继续问：“怎么想起试那毒药的解毒之法？还有，你怎么知道苏老将军是中毒死的？有人为他找过你？”
暮药师一惊，发现自己刚才还是回答了不该回答的问题。
事已至此，暮药师两眼一闭，破罐子破摔直接答道：“一个自称姓段的人找我，说有人中了毒，想请我帮忙看。我发现是我多年前制的毒药，还是没有解药的那个。因他们诊金给得太足，就给了那个姓段的年轻人一颗相同的，告诉他我见过但不会解，让他另请高明。”
“这能怪我么？这要是怪我，那街上磨菜刀的一个个都有罪。我只是……”
“行。”牧晓想起姚千宁那日给自己的那个装着毒药的盒子，大概就是从段家拿到的。她打断暮药师为自己喊冤的话，接着问：“你们两个，合作听起来挺顺利，怎么发展到后来对敲对砍这个地步？”
这下，苏墨清和暮药师倒是对视了一眼，又都快速移开视线。
牧晓嗤笑一声：“懂了。买卖闹掰了。”
“一方刚开始没估计出来人伤到那个地步，觉得自己救回来太费力气，按约定试一副亏了。”牧晓视线扫向暮药师。
“一方明白对方不止给自己试了一副，觉得自己仁至义尽。各取所需而已，根本不需要给对方卖命。”牧晓暗暗磨牙，觉得身边这人真是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
见两人都沉默不语，牧晓知道自己大概猜得八九不离十。
两人不欢而散后，一个不明山外的情况，不敢贸然出去，只能自己继续在山里养伤和求生；另一个为躲避后续可能的报复，直接转投对方的未婚妻昭灵公主门下。
暮药师或许真的经常随手抓绝境之人试药。但这一个，还真不是他随便抓的。
都问到这个地步了，牧晓再次转向殿上，对着牧晞道：“臣妹斗胆一问。”
“说。”牧晞也想听听她到底能问自己什么问题。
这妹妹一直都很有趣。表面上是有什么说什么、直言不讳的性格，实际上从小到大都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好手，不逼一把，是断不肯自己往外走的。
“毒杀苏老将军，是皇兄下的密旨么？”
牧晓一言，引得全场屏住呼吸。
“你觉得呢？”牧晞反问。
“臣妹觉得不是。因为时机不对。”牧晓想起邢承远在牢中说的那些，“斗胆再提一问。和皇兄的意思有关么？”
牧晞面对这个问题，竟然笑了一下，指指牧晓身后的二人：“这个问题可以问他们。暮药师，给昭灵公主也说说，你在仁寿宫想让朕下旨严查什么？”
暮药师本不欲让牧晓知道，但皇帝发话，他只能照办：“草民认为，是苏小将军策划的弑父。”
牧晓挑眉：“理由？”
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苏墨清这边似乎一直觉得他父亲有杀他的动机；而现在，又出现了他弑父的可能。
但在牧晓的记忆里，苏墨清和他父亲虽然性格、观念不合，但比起京中其他几家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关系总体上还说得过去——至少远不到如牧晓父皇和皇兄那般，就要互下死手的地步。
不过，自从那次去延国公府遇到了莫名其妙要找她麻烦的孙氏，牧晓便不再经常登门，对这两人的关系是否发生变化，就不得而知了。
暮药师在心中暗暗回答昭灵公主的问题：因为他向皇帝提出，我有毒杀先帝的可能。
但这最好别让昭灵公主知道。
“因为，因为他……昭灵公主，因为你。”暮药师压下最直接的理由，咬牙开口回道。
暮药师以为说出这句话，昭灵公主就不会继续追问他，而是顺势去追问坐在她旁边的人。
毕竟她旁边之人，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在蹙眉盯着她了。
然而，牧晓没去看身旁人，还是不放过暮药师：“解释清楚。”
这该怎么和昭灵公主解释？怎么解释都得牵扯到皇帝。暮药师实在无法开口，偷偷瞥了高位上的牧晞一眼，想看看他的反应。
接着，他惊悚地发现，牧晓顺着他的目光，也转向了皇帝的方向，明显在思考什么。
片刻后，牧晓开口说了自己一个不着边际的猜想：“敢问皇兄，给苏老将军投毒之人，是否已在洛水刑场问斩？”
“是。”牧晞直接给出了肯定的回答，甚至投来赞许的眼神。
牧晓扶了一下桌面起身道：“多谢皇兄解疑。”
“陛下，让昭灵公主回去歇息吧。”余长欣忽然开口，“这里也没有旁人。我就直说了。”
“太皇太后宫中的灯烛不寻常。大概有毒。”其实就是有毒，还是她亲手选的，“刚才太医为公主包扎伤口的时候，已解过毒了，但影响还是有的。得难受一阵。”
牧晓现在感觉忽冷忽热，实在没什么力气。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果然没错，那殿里的东西就是晦气。
她发誓下次绝对不再乱碰不熟悉之物。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纵容劣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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