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烬》七朝槐拾

15、出水惑心

　　裴子衿离开后，客卧内彻底安静下来。许卿没有立刻动作，她静静地坐在床边，听着门外脚步声彻底消失，又凝神感知了片刻，确认周围再无他人气息后，脸上那抹病弱的温顺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到极致的锐利。
　　她弯腰，穿上了裴子衿刚刚放在她脚边的柔软拖鞋，尺寸意外地合适。然后，她伸手拿起了床头柜上那部屏幕碎裂的旧手机。
　　指尖长按开机键，屏幕闪烁了几下，顽强地亮了起来。令人惊奇的是，手机界面和内容，与裴子衿之前看到的“干净朴素、带着孤独感”的模样截然不同。虽然屏幕碎裂，但系统运行流畅，里面装着几个看似普通，实则经过高度加密的应用程序，通讯录里也并非空空如也，而是排列着一些看似无意义的代号和数字。
　　许卿起身，拿着手机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确认窗外无人监视后，熟练地输入一长串密码，解锁了一个隐藏的拨号界面，按下了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在响铃的瞬间就被接通了，速度快得惊人。
　　“师傅！”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朗利落的年轻男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一丝邀功的意味，“那裴子衿果然和您预想的一样，会调查手机里的内容。不过您放心，他看到的‘干净朴素’和那些‘沉郁迷茫’的备忘录，都是我事先用远程技术制造的数据假象，绝对天衣无缝，他查不出破绽。”
　　许卿唇角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淡弧，声音平稳低沉：“做的不错。”
　　电话那头的周迟受到夸奖，语气更轻快了些：“师傅，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一会儿帮我把这个手机里的所有真实内容，包括加密区的数据，全部上传到裴子衿刚送来的那部新手机里。”许卿吩咐道，目光扫过床头那部崭新的设备，“能做到无声无息吗？”
　　“没问题，师傅！”周迟信心满满，“您只需要把这部旧手机和那部新手机放在一起，保持开机状态，我这边就能通过特定频段进行近距离数据迁移，大概需要10分钟，保证神不知鬼不觉，不会在网络上留下任何传输痕迹。”
　　“嗯。”许卿应了一声，对这个效率很满意。
　　正事交代完，周迟的语气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带着点替人求情的意味：“那个……师傅，苦药的事情，我代辰龙向您道歉。他这次确实有些过分了，回头我一定替您好好教训他！”他顿了顿，又忍不住小声嘀咕，“看他下次还敢不敢……”
　　许卿几乎能想象到周迟在电话那头摩拳擦掌的样子，有些好笑，语气也缓和了些：“还是我们小阿迟靠谱啊。”她话锋微转，带着一丝戏谑，“不过，你在他的金丝眼镜框里安了针孔摄像头这件事，他知道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周迟有些心虚的干笑：“嘿……师傅您慧眼如炬。他？他那个粗神经，怎么可能发现！我这不是为了更好的……呃……保护师傅您的安全，实时监控……不对，是关注您的恢复情况嘛！”
　　许卿轻笑一声，没有深究。她这个徒弟，技术顶尖，就是有时候主意太野，胆子也大。
　　周迟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语气变得有些犹豫和探究：“不过师傅……您和那个裴子衿的进程……貌似有些快了？这……这好像已经超出了您最初的预期了吧？”他透过辰龙眼镜框上的摄像头，可是清楚地看到了露台上那一幕——自家威风凛凛的师傅，被那个裴子衿抱在怀里喂药，还有公主抱！这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许卿闻言，握着手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她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前似乎又闪过裴子衿那双深邃专注的眼眸，以及他怀抱的温度。沉默了几秒，她才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看到了？”
　　周迟在电话那头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看……看到了一点……”
　　“罢了，”许卿轻轻吐出一口气，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看到就看到吧。就当是……”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和他之间，一段……‘美好’的回忆吧。”
　　说完，不等周迟再回应，她便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将旧手机从耳边拿开，许卿看着屏幕上那道道裂痕，眼神微冷。她走到床头柜前，将这部承载着真实信息的旧手机，与裴子衿送给她的那部崭新手机并排放在了一起。
　　数据迁移需要十分钟。
　　她转身，走到那辆餐车旁，目光掠过琳琅满目的巧克力甜品，最后选中了一块撒着可可粉、看起来苦甜交织的提拉米苏。她用银叉取下一小块，送入口中，浓郁的咖啡酒香与奶酪的醇厚在口中完美融合，恰到好处地抚慰着她紧绷的神经。
　　她端着那小碟提拉米苏，走回床边坐下，慢条斯理地吃着，目光偶尔扫过床头柜上那两部并排躺着的手机，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一步步走入她精心编织的、更为庞大的陷阱。
　　十分钟一到，许卿便放下了手中的银叉，碟中的提拉米苏已去了大半。她拿起床头柜上那部崭新的手机，指尖轻点，屏幕亮起，迅速输入几重密码后，进入了加密系统。
　　果然，子鼠和巳蛇的效率极高。关于裴公馆的完整详细地形图、结构弱点分析，以及安保人员的巡逻路线、监控死角等大量数据，已经静静地躺在收件箱里。许卿点开文件，眼神专注，手指快速滑动、放大、记忆，将那些复杂的线条、数据和标记如同扫描般刻印在脑海里。不过片刻，她便已对这座庞大庄园的明暗布局了如指掌。
　　退出文件，她点开了那个仅有十三人的加密聊天室。
　　太子：@辰龙 期限截止后天，我要获得稳定且不受质疑的外出权。
　　辰龙：收到！太子放心，这个时间完全没问题，属下保证办妥！ （辰龙回复得飞快，仿佛生怕慢了一秒。）
　　太子：@卯兔 我已回归客卧。
　　卯兔：收到！老大！【兔子蹦哒.jpg】
　　简单交代完毕，许卿放下手机，起身走进了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洗去了连日来伪装带来的黏腻与疲惫，也让她的大脑更加清醒。二十分钟后，她关掉水阀，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红色短发，仅穿着家居长裤走了出来，上身未着寸缕，肌肤因热气蒸腾透着淡淡的粉色。
　　她拿起放在一旁干净的那卷白色绷带，站在镜前，开始熟练地、一层层地将那柔软的棉布缠绕在胸前，束缚住属于女性的柔软轮廓。镜中的身影单薄而柔韧，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利落。
　　就在这时，客卧的窗户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一道娇小灵活的身影如同暗夜中的精灵，悄无声息地翻了进来，正是卯兔。她一抬眼，就看到了镜前正在缠绷带的许卿，不由得眨了眨大眼睛，压低声音调侃道：“老大，你这是一点都不避人啊。”
　　许卿手上的动作未停，头也没回，声音带着刚沐浴后的松弛：“你这小兔子，来的倒挺快。”
　　很快，绷带缠好，胸前的曲线被完美地隐藏起来，恢复了少年般的平坦。她拿起叠放在一旁的家居服上衣穿上，但并未系上扣子，衣襟微敞，露出里面缠绕整齐的白色绷带和一截纤细柔韧的腰肢。她走到放着巧克力甜点的餐车旁，随手拿起一块巧克力曲奇，对着卯兔示意：“要吃点吗？”
　　卯兔连忙摆手，皱了皱小鼻子：“不了老大，比起巧克力味，我更喜欢吃香草味的。”
　　许卿轻笑，咬了一口曲奇，调侃道：“还真是一只爱吃草的兔子。”
　　她话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了节奏清晰的敲门声。
　　许卿眼神瞬间一凛，与卯兔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卯兔心领神会，身形如电，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便已敏捷地窜至窗边，如同融入夜色般翻了出去，并轻轻将窗户复原。
　　与此同时，许卿动作迅速地系好家居服上衣的扣子，将领口整理妥帖，又随手拨弄了一下微湿的短发，让它们看起来只是随意擦干的样子。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脸上表情，这才迈步走到门边，伸手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是去而复返的裴子衿。
　　他的目光落在许卿身上，微微一凝。眼前的“少年”显然是刚沐浴过，红色的短发末梢还带着湿润的痕迹，微微卷曲着。脸颊被热气蒸出淡淡的绯红，连那双平日里显得过分苍白的唇，此刻也染上了些润泽的绯色，整个人像是被水汽浸润过的精致瓷器，散发着一种毫无防备的、纯净又诱人的气息。
　　这副模样，与平日里那份刻意维持的脆弱不同，带着一种鲜活又懵懂的风情，毫无预兆地撞入裴子衿眼底。
　　一股燥热瞬间从小腹窜起，某些不受控制的生理反应来得迅猛而直接。喉咙有些发紧，他甚至生出一些荒唐的、想要将眼前这人欺负到眼尾发红、求饶的恶劣念头。这种强烈的占有欲和破坏欲交织在一起，让他眸色瞬间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裴先生？”许卿抬起眼，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轻声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她的声音唤回了裴子衿的理智。他强行压下身体里翻涌的躁动和那些旖旎又危险的想法，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将手中一直端着的那个小巧的瓷碗递了过去，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
　　“安神汤，”他几乎是咬着牙根才维持住语气的平稳，“记得喝。”
　　许卿顺从地接过那碗温度恰好的汤药，指尖不可避免地与他微烫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她垂下眼睫，低声道：“谢谢裴先生。”
　　裴子衿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包含了太多汹涌的情绪，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句：“早点休息。”
　　说完，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大步离开，那背影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仿佛多停留一秒，那勉强维持的理智就会彻底崩断。
　　许卿端着那碗安神汤，看着裴子衿近乎逃离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她才缓缓关上门。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尚存水汽的脸颊和微热的唇瓣，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和算计。
　　裴子衿，瞧瞧你的反应。
　　这碗安神汤，看来，需要喝的人，是你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