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烬》七朝槐拾

11、蜜糖与无声令

　　午后阳光如同融化的金子，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门，泼洒在连接主卧的宽敞露台上。微风拂过，带来庭院里初绽的红蔷薇的淡香，与室内残余的淡淡药味交织。露台的阴影与光斑在地面勾勒出分明的界限，许卿裹着薄毯，靠在柔软的藤编沙发里，半阖着眼，仿佛被这暖融融的慵懒午后俘获。
　　裴子衿就坐在她身旁不远处的另一张扶手椅里，膝上摊开着一份财经报告，姿态看似放松，余光却从未真正离开过沙发上那抹安静又脆弱的身影。
　　王伯推着两层的小餐车悄无声息地进来。上层是琳琅满目的巧克力甜点，从丝滑的慕斯到酥脆的饼干，散发着诱人的可可香气。下层，则并排放着几台未拆封的最新款电子设备——手机、平板、超薄笔记本电脑，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四爷，您吩咐的东西。”王伯躬身说完，便如来时一般悄然退下。
　　许卿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被那车巧克力糕点捕获，眼睛亮了一下，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难以掩饰的欣喜，与她刻意维持的苍白脆弱形成了生动的反差。
　　裴子衿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财经报告，亲自端起一份看起来最为精致的巧克力千层蛋糕，递到她面前。
　　“吃点甜的。”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我知道你喜欢”的了然。
　　许卿接过小巧的骨瓷碟，低声道：“谢谢。”她用银叉切下一小块，送入口中，浓郁醇厚的巧克力风味瞬间在味蕾上化开，极大地取悦了她。她小口吃着，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暂时卸下了部分心防。
　　就在这时，裴子衿伸手拿起了餐车下层的那部新手机。他利落地拆开包装，开机，进行了一番快速设置，然后将其递到许卿面前。
　　“这些，”他指了指那一整套设备，“也都给你。”
　　许卿咬着叉子，抬眼看去，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裴子衿继续道，语气如同在陈述一项既定事实：“你原先的手机找回来了，但屏幕碎裂严重，已经不适合使用。用这个新的，电话卡我已经帮你装好了。”他顿了顿，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调出一个联系人界面，上面只存了一个号码，备注是简单的 “裴子衿” 三个字。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他看着她，目光深邃，“我外出工作时，有任何事，任何时候，直接打这个电话。”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绝对的优先权和不容拒绝的意味。这并非商量，而是通知，是赋予她一项特权，同时也是一条直接拴在他身上的线。
　　许卿一边小口吃着蛋糕，一边顺从地点头，仿佛完全接受了这份“好意”。
　　裴子衿看着她腮帮子微鼓、专注吃蛋糕的模样，像只终于被顺了毛的猫，心头微软。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揉了揉她柔软的红发，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亲昵与宠溺。
　　许卿抬起头，沾着一点巧克力酱的唇角微抿，用那双被甜品抚慰得格外温顺的眼睛望着他，仿佛心血来潮般，轻声试探道：“我病好了之后……可以出去玩吗？”
　　她必须知道，这座牢笼的边界在哪里。如果连基本的外出自由都没有，后续的许多计划都将寸步难行。
　　裴子衿抚摸她头发的动作微微一顿，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在评估这个请求背后的含义。随即，他收回手，语气听起来颇为宽容：
　　“可以。”他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紧接着便是条件，“只要不去什么危险混乱的地方，都没问题。”
　　许卿心中稍定，只要不限制地点就好。她正要点头，又听他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不过，出去前要向我或者王伯报备行程。而且，”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会派人跟着你，确保你的安全。”
　　果然。许卿心底冷笑。自由的代价，是无所不在的监视。她脸上却露出理解的表情，轻轻“嗯”了一声，仿佛觉得这很合理。她继续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边界，带着一点天真的得寸进尺：“那……我能玩到很晚吗？比如，和朋友一起吃晚饭？”
　　裴子衿闻言，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和朋友吃晚饭”这个设想有些不悦。他看着她，直接划下了明确的红线：
　　“晚上8点之前，必须回来。”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决断，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八点。许卿在心中迅速记下这个时间点。像一个给宠物设定的门禁。她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特许，乖巧地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低下头，继续小口吃着那块千层蛋糕，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不限制地点，只限制时间和附加监视。这意味着她仍有操作的空间。裴子衿的掌控欲果然极强，但并非毫无缝隙。他给了她甜头，同时也收紧了绳索。
　　很好。
　　她拿起旁边那部崭新的手机，冰凉的触感握在掌心。这部手机，既是联系他的通道，又何尝不能成为她传递信息的工具？而那些跟着她的人，只要是人，就有办法应对。
　　裴子衿看着她乖巧顺从的模样，以及她手中那部存着他私人号码的手机，心底某种掌控欲得到了满足。他重新拿起财经报告，似乎不再关注她。
　　许卿则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感受着巧克力在口中慢慢融化带来的片刻欢愉，也感受着那套崭新电子设备和那个“八点门禁”所代表的、更为复杂的博弈格局。
　　裴子衿，你给了我翅膀，却亲手系上了牵绊的线。
　　但你怎么知道，我这只鸟儿，本就生于风雨，最擅长的，就是挣脱与反噬？
　　她无声地勾起唇角，将那最后一点蛋糕送入口中，拿起那部崭新的手机，指尖在光洁的屏幕上好奇地滑动，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宛如一个初次接触高科技产品的、带着点懵懂又兴致勃勃的“少年”。
　　她甚至随手点开了一个刚下载的、画面色彩鲜艳的休闲小游戏，简单的背景音乐轻柔地响起，为她的一切动作提供了最自然的掩护。
　　裴子衿从财经报告中抬眸，瞥了她一眼。只见她时而蹙眉研究着手机功能，时而被游戏里的小关卡吸引，偶尔还会因为过关而几不可闻地松口气，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真实的弧度。这副模样，落在他眼里，全然是对新玩具的纯粹探究，带着一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天真，让他冷硬的唇角也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他并不知道，在这看似无害的表象之下，许卿的指尖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界面上飞舞。她早已通过一系列复杂的加密指令，悄无声息地登陆了一个伪装成普通搜索引擎的秘密切口，进入了一个仅有十三人的加密聊天室。
　　聊天框内，信息正以刷屏的速度滚动：
　　卯兔：老大进来都两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急死我了！【兔子疯狂跺脚. jpg】【兔子撞墙. jpg】
　　寅虎：安静点，兔子。太子自有安排。别添乱。沉稳点。
　　未羊：就是啊，小兔子，稍安勿躁。女孩子家家的，不要那么急躁嘛。
　　卯兔：我这不是担心嘛！这里可是裴家公馆！龙潭虎穴！
　　辰龙：……我倒是能见到老大。【表情复杂.jpg】就是压力有点大，头皮发麻。
　　巳蛇：@辰龙 呵，药很苦吧？活该。让你手欠。【吐信子嘲讽.jpg】
　　戌狗：@辰龙，勇！还得是你勇！敢给太子开苦药，是条汉子！【狗头保命.jpg】
　　午马：@辰龙 就是就是，不愧是能把老大唯一的宝贝徒弟拿下来的狠人！
　　辰龙：……（此刻只想隐身）
　　酉鸡：@辰龙，啧啧，小子可以呀，事业爱情双“丰收”？【捂嘴笑.jpg】
　　亥猪：【吃瓜看戏大拇指.jpg】
　　子鼠：都肃静！保持频道清洁！
　　丑牛：十亿资金已确认到账。按太子此前指令，所有外围针对裴氏的计划，即刻起全部暂停，转入静默潜伏状态。
　　申猴：钱是到了，可咱们那基地就是个吞金兽啊！这点钱顶不了几个月！
　　酉鸡：有总比没有强，猴儿你别嚷嚷，相信太子的规划。
　　申猴：唉，真希望太子能再从裴四爷身上多坑……啊不是，多筹集点经费回来！
　　许卿的目光快速扫过滚动的信息，脸上依旧是研究手机功能的专注表情，甚至为了逼真，她还让游戏里的小人撞了一次障碍物，发出失败的音效，她配合着几不可察地“啧”了一声，显得十分投入。然而，她的指尖在加密聊天框里，已然敲下了一行字：
　　太子：@子鼠 @丑牛 @寅虎 @卯兔 @辰龙 @巳蛇
　　被点名的六人几乎是秒回，刷屏瞬间停止：
　　子鼠：在！
　　丑牛：太子请吩咐！
　　寅虎：已准备就绪。
　　卯兔：老大你终于出现了！你没事吧？！【兔子眼泪汪汪.jpg】【兔子扑上来抱住.jpg】
　　辰龙：太子！【立刻端正态度，冷汗.jpg】
　　巳蛇：太子，请指示。
　　许卿的指尖在游戏界面上随意划动着，重新开始了一局，嘴里甚至还无意识地跟着轻快的游戏音效哼了个极轻的音节，仿佛完全沉浸在游戏的简单乐趣中。然而，她在加密页面输入的信息却冷静、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高效的指令：
　　太子：我无事。计划进展顺利，已成功潜入核心区域。@辰龙 昨日表现尚可，应对得当。然，苦药之事，记账，或者……我去找小阿迟好好聊聊你的英勇事迹。
　　辰龙：别！太子！您还是记账吧！属下认罚！【疯狂冷汗.jpg】【跪了.jpg】（内心OS：让那小祖宗知道我还敢让师父喝苦药，我怕是得上演一出‘大义灭亲’！）
　　卯兔：噗哈哈哈哈哈哈，@辰龙 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兔子疯狂打滚.jpg】【笑得满地找头.jpg】
　　丑牛：啧，还真是个妻管严，居然怕太子去找小徒弟告状。
　　辰龙：@丑牛总好过你和寅虎玩那种‘猜猜我是谁’的双胞胎骨科游戏吧！【反击.jpg】
　　寅虎：……（沉默是金，但拳头硬了）
　　子鼠：够了！都闭嘴！等待太子下达正式指令！
　　太子：@子鼠我需要整个裴公馆，包括主楼、附属建筑、地下空间及庄园外围的完整平面构图，要最精确的版本，标注所有已知及推测的暗道、通风系统及结构承重弱点。
　　子鼠：收到。24小时内，图纸会加密传至您的备用通道。
　　太子：@巳蛇。公馆内部安保人员的巡逻路线、时间间隔、换岗规律，以及所有监控探头的覆盖范围、型号及可能的盲区死角，我需要详细精确到秒的数据。另外，重点留意管家王伯的日常动向、接触人员及行为模式。
　　巳蛇：明白。数据已在收集中，很快能给您一份初步报告。
　　太子：@辰龙 你的任务尤其重要。扮演好你的医生角色，向裴子衿汇报我的‘恢复’进度。基调是‘恢复迅速，但体质尚虚，需循序渐进，尤需保持心情舒畅，适当户外活动有益康复’。我要尽快获得稳定且不受过多质疑的外出自由权。
　　辰龙：是，属下明白。定当把握好‘恢复’的节奏。
　　太子：@丑牛 @寅虎我获得外出权限后，裴子衿必定会派人贴身‘保护’。我需要你们两个，成为那双‘眼睛’。
　　丑牛：明白。
　　寅虎：太子放心，我们会是‘最可靠’的护卫。
　　太子：@卯兔 你的任务相对简单，但需极致小心。待我回归客卧，无需每日，但需在你确认绝对安全时，于……“月黑风高之夜”，溜进来陪我说话，传递一些不便在线上沟通的细微信息。
　　卯兔：收到！保证完成任务！【兔子敬礼.jpg】【兔子隐身术发动.jpg】
　　指令下达完毕，许卿指尖一划，利落地退出了加密页面，并清除了所有后台记录和缓存。她将注意力完全放回眼前的休闲游戏上，仿佛刚才那番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布局从未发生过。
　　恰在此时，一块剥好了包装纸、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顶级手工巧克力，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递到了她的嘴边。
　　裴子衿不知何时放下了文件，正垂眸看着她，眼神深邃难辨。
　　“玩了这么久，眼睛不累？”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许卿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被游戏难住的苦恼，以及看到巧克力时的惊喜。她就着他的手，自然地低头咬了一口，醇厚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她满足地眯了眯眼，像只被顺毛的猫。
　　“还好。”她含糊地应道，声音带着点心不在焉，注意力似乎还在游戏上。
　　裴子衿看着她毫无防备吃东西的样子，又瞥了一眼屏幕上色彩斑斓的游戏界面，眼底最后一丝探究缓缓隐去。
　　他或许掌控着宏大的商业帝国，能洞察人心的贪婪与欲望，却绝不会想到，就在他眼皮底下，在这部他亲手赠予的手机里，他小心翼翼纳入羽翼的“脆弱少年”，刚刚如同运筹帷幄的君王，对着她忠诚的臣属，完成了一次精密的战略部署。
　　而他递过去的这块巧克力，如同投向猛兽的一颗蜜糖，看似安抚，却不知猛兽的獠牙，早已在黑暗中悄然磨利。
　　许卿小口吃着巧克力，感受着舌尖的甜腻，心底的计算却冰冷如铁。
　　裴子衿，你的网织得越密，我斩断它时，才会越发畅快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