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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血夜流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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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洞内,火光摇曳如垂死之人的脉搏。
蒲枯草枯瘦的手指捻起最后一根墨色骨针,针尖淬着暗绿的药汁——那是七步蛇胆混着腐心藤的汁液,在玉臼中捣了整整三百六十下。他悬腕凝气,骨针在百里东君裸露的胸膛上方微微震颤,针尖对准的,是膻中穴下半寸一处不起眼的青斑。
“此处非穴非脉,却是‘蚀骨幽雾’钻入心脉的最后一处窍眼。”蒲枯草的声音嘶哑如破风箱,每说一字,嘴角就渗出一缕黑血,“封住它,公子体内便成一座困住阴煞的牢笼。但若封不住……”
他没说下去。
罗铁和夜枭一左一右按住百里东君的肩膀。昏迷中的公子突然剧烈抽搐起来,皮肤下的青黑色细线如毒蛇苏醒,疯狂游走。岩洞角落,两个重伤的护卫终于撑不住,呕出大口黑血,没了声息。无人去探他们的鼻息——这一路,死已经成了最寻常的事。
蒲枯草的手稳得可怕。
骨针缓缓刺入那处青斑。
百里东君的身体猛地弓起,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岩洞四壁竟凝结出细密的霜花,篝火瞬间黯淡,火星逆着气流向上飘散,如同倒流的血雨。
夜枭感到按住的那条手臂滚烫如火,而罗铁按住的那侧却冰冷如尸。阴阳失衡,生死交争——这一刻的百里东君,半身在地狱,半身在人间。
“取引子!”蒲枯草暴喝。
夜枭单手打开寒玉盒。赤血幽兰在盒中静静绽放,花瓣如凝固的血,花心一点幽蓝光芒忽明忽暗,仿佛有生命在呼吸。他刚取出玉镊,距离最近的罗铁突然闷哼一声,眼眶、鼻孔同时渗出血丝。
“别看花心!”蒲枯草厉声道,“那是‘寂灭’的本相,凡人看一眼,魂魄都要被吸走三分!”
夜枭闭目凝神,全凭手感,从最外侧的花瓣边缘镊下米粒大小的一片。花瓣离体的刹那,整朵幽兰的光泽肉眼可见地暗淡了一分,仿佛被抽走了某种精髓。
蒲枯草接过那片花瓣碎屑,没有放入口中,而是直接按在了自己心口。他整个人剧烈痉挛,皮肤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血纹,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迸出。三息之后,他张口喷出一团黑红相间的血雾——那血雾竟在半空凝而不散,缓缓旋转。
血雾中心,一点幽蓝光芒亮起。
那是被蒲枯草以自身精血为媒、强行剥离出的“寂灭”本源,微弱如萤火,却让整个岩洞的温度骤降。篝火彻底熄灭,黑暗如潮水涌来,只有那点幽蓝光芒悬在半空,照得每个人脸上都泛着死气。
“引寂灭,激生机……”蒲枯草的声音缥缈如从九幽传来,“此乃逆天改命之术……成则阴阳暂衡,败则……神魂俱灭……”
他抬手,那点幽蓝光芒缓缓飘向百里东君的眉心。
就在光芒即将触及皮肤的瞬间——
洞外传来一声凄厉的鸦鸣。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振翅声如潮水般涌来,仿佛有成千上万的鸟雀正扑向岩洞。夜枭脸色骤变:“是黑煞教的‘血鸦探魂术’!他们找到我们了!”
罗铁抓起地上的长刀,刀身映出洞外景象——黑暗中,无数血红的眼睛正急速逼近,那些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血色。
“护住公子!”夜枭嘶吼,剩余还能动的十余名护卫挣扎着站起,在洞口结成防线。
但蒲枯草的手没有停。
幽蓝光芒终于落入百里东君眉心。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百里东君的身体僵住了。皮肤下的青黑细线疯狂扭动,如万千毒虫要破体而出;而胸口那抹微弱的淡金光芒,却在这一刻骤然炽烈——那不是温润的光,是燃烧生命本源迸发出的最后辉光!
金与黑在他体内厮杀、吞噬、交融。
他的七窍开始流血,血不是红色,而是金黑混杂的诡异颜色,滴落在岩石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更可怕的是,他周身三尺内的空间开始扭曲,光线像被无形的手揉碎,篝火的余烬悬浮在半空不再坠落。
洞外,血鸦群已至。
第一只血鸦冲进洞口,被护卫一刀斩落。鸦尸落地即化为一滩脓血,脓血中蠕动着细小的黑色虫豸。更多的血鸦前仆后继,护卫们挥刀如风,但每杀一只,脓血溅到身上就腐蚀出一个血洞。
“顶不住多久!”罗铁背上伤口崩裂,鲜血浸透布条,但他半步不退,长刀舞成一团银光。
夜枭看一眼蒲枯草,老蛊师已油尽灯枯,瘫倒在地,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再看百里东君——公子身上的异象已达到顶点,整个人被包裹在一团混沌的光晕中,看不清面容,只隐约见金黑两色如龙蛇缠绕,时而有惊雷般的闷响从他体内传出。
“赌一把。”夜枭咬牙,从怀中掏出一枚古旧的铜铃。
那是南疆已失传的“惊魂铃”,摇动时无声,却能震荡魂魄。他当年从一处古墓中得来,从未用过——因为用此铃者,必损三年阳寿。
夜枭闭目,摇铃。
没有声音。
但冲进洞口的血鸦突然集体僵住,紧接着“砰砰砰”接连爆开,化作漫天血雾。更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那是操控血鸦的黑煞教众遭到的反噬。
然而夜枭自己也喷出一大口血,铜铃从手中滑落,落地的瞬间碎成齑粉。他单膝跪地,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
百里东君体内传出一声清越的剑鸣!
那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某种“意”的具现。金光大盛,瞬间压过黑气,将他周身三尺照得通透。众人看见,在他心脏位置,一抹剑形虚影一闪而逝。
下一刻,所有异象戛然而止。
百里东君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瞳,左眼金黄如晨曦,右眼漆黑如子夜。两种颜色在他眼中流转、交融,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但若细看,墨色深处,仍有金芒如星辰闪烁。
他坐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左手掌心的青黑伤口已经结痂,痂呈诡异的太极图纹,一半金色一半黑色。他轻轻握拳,骨骼发出清脆的爆响,空气在他指缝间扭曲。
“公子……”夜枭声音发颤。
百里东君抬眼,目光扫过洞内。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没有劫后余生的狂喜,也没有失去同伴的悲恸,只有一种看透生死的淡漠。但当他看向倒地的蒲枯草时,那淡漠中终于漾起一丝涟漪。
他起身,走到蒲枯草身边,蹲下,手指搭上老蛊师的脉搏。
“心血耗尽,蛊毒反噬,五脏皆枯。”百里东君缓缓道,声音沙哑如沙砾摩擦,“但他体内还有一缕‘寂灭’余韵护着心脉——是那片幽兰花瓣?”
夜枭点头:“蒲老以身为媒,引寂灭之力激发公子体内生机……”
百里东君沉默片刻,伸手按在蒲枯草心口。墨色的真气缓缓渡入,真气中夹杂着点点金芒。蒲枯草灰败的脸色竟奇迹般恢复了一丝红润,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我用阴阳真气暂时护住了他的本源,但要真正救他,需要三样东西:北疆的‘千年雪莲心’、东海之底的‘万年玉髓’、还有……”百里东君顿了顿,“南疆蛊神教的‘蜕凡蛊’。”
罗铁倒吸一口凉气——这三样,每一样都是传说中的神物,可遇不可求。
百里东君却已起身,看向洞外。
血鸦已退,夜色重新归于死寂。但远处山林中,隐约有火光闪动,那是追兵在逼近。
“此地不宜久留。”百里东君的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但细听之下,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天一亮,我们北上,先回乾东城。”
“公子的身体……”夜枭担忧道。
“死不了。”百里东君低头,看着左手掌心那个太极图纹的痂,“阴阳相冲,生死相衡——这蚀骨幽雾的阴煞与我体内的生机本源,如今达成了微妙的平衡。但这平衡如履薄冰,随时可能倾覆。”
他抬眼,看向北方,那是乾东城的方向:“在那之前,我要做完该做的事。”
洞内篝火已灭,只剩灰烬。
但百里东君眼中那点金芒,却比最炽烈的火焰还要明亮,还要决绝。
岩洞外,第一缕晨光刺破夜幕,照在南疆层层叠叠的山峦上。山间晨雾弥漫,雾中隐约可见昨日厮杀残留的血迹,和几只来不及飞走的血鸦尸体。
新的路,就要开始了。
而这路上等待他们的,是比蚀骨幽雾更凶险的人心,比千虫谷更诡谲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