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浥凡尘

2、二

　　三、归•离
　　乌王朝十六年三月，春。
　　“爹，您找我？”翩拨起帏帘，走入大帐。
　　“翩儿……”逍将军坐在案前，唤那个紫衣少女。
　　翩在帐篷中央站定，问：“爹，有什么事吗？”
　　“爹要离开了。以后再也不能照顾你了。”
　　“怎……怎么会？发生什么事了，爹？”
　　“去年大旱，农民几乎颗粒无收，爹便与太守商议，以自家财物抵之。可朝中佞臣却说爹意图收买人心，图谋不轨，皇上便要治爹的罪。”将军轻声叹息。
　　“可爹，明明是为百姓着想啊！”翩轻轻哽咽着。
　　“说实话，当今皇上残暴，我们这些有功之臣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次的事，不过是个借口而已。可惜，爹设法保住了你，却没法保住你哥哥。”
　　“哥哥他……？”
　　“皇上要他做御林军副尉，押解爹回京问罪，他不肯，皇上就借机把他打入了死牢。”
　　“哥哥……会死？”
　　将军叹息着点头。
　　“爹，不要！”翩忍不住全身颤栗，“我们去京城，把哥哥劫出来，然后找个地方平静地生活，就谁也不会死了，好不好，爹？”
　　“不行！”逍将军果断地否决，“若我们逃了，皇上必会迁怒于军中将士及这儿的百姓。我们怎能贪生怕死，而让千百条生命代我们受苦！”
　　“可是……我不要您死，更不要哥死！”
　　“爹也不想你哥死，逍家，还要靠他来支撑……”将军的话不觉停了，眼里流出了多年来的第一滴泪，“可他已经得罪了皇上，无法挽回了。逍家能有这样的男子汉，爹也欣慰了。爹很快就能去见你娘了，她已在奈何桥边等了爹一年，现在，等到了……”
　　外面，响起了浩浩荡荡的马蹄声。
　　“他们来了。”逍将军沉沉说道。
　　“圣旨到——逍将军接旨——”
　　将军毫不犹豫地起身，快步走出将军帐。“翩儿，待在帐里，别出来。”
　　“爹……”
　　“微臣在。”逍将军毅然跪在了宣旨大臣的面前。
　　翩掀开帐帘的一角，向外望去。
　　一身红色锦衣的钦差悠悠打开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逍将军私免民税，欺君瞒上，罪本当诛其九族。朕念其开国元勋，曾立下旷世奇功，特免罪一等，恕其九族。即日押解回京，问斩以儆效尤。钦此。”
　　逍将军平静地抬起两手：“罪臣接旨，叩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钦差将圣旨放在将军手上，令道：“来人，带走！”
　　几名随行的士卒上前来，押住了将军。
　　钦差跃上马，准备离去。
　　“等等，大人。”几十名将士赶来，齐刷刷跪倒在钦差跟前，“求大人放了将军！”
　　钦差紧了紧马绳，喝道：“让开！耽误执行军令者，斩！”
　　“求大人放了将军！”几十个人同时重复道。
　　“退下去！”将军威严地令道。
　　“可是将军……”
　　“你们还当我是你们的将军吗？退下！”逍将军打断了众人。
　　“……是。”大家极不情愿地让开。
　　钦差瞥了将军一眼，命道：“出发！”
　　“不可以！”翩冲出大帐，向着父亲狂奔而去，乌黑的长发飘散在风沙中。
　　“翩儿，回去！”将军大呼。
　　钦差的马一惊，躁动起来。钦差忙下令：“挡住她，快！”
　　御林军迅速结阵，死死围住将军和钦差。
　　翩双手一扣，两名士兵旋即倒地。她直直向着父亲冲去，却被困在了阵中。
　　“翩儿，危险！快回去！”将军急得汗湿了前额。
　　“再向前，就杀了她！”钦差毫不手软。
　　“大人，别！”将军乞求道。
　　一个年轻的队长忙拉住不顾一切的翩，用尽全力反手一扣，将翩的手死死扣在背上。翩狠狠地挣扎，却没能甩脱。
　　招式奇绝，可惜力道不足。士兵在心里默叹。
　　“爹——”翩用尽全力呼喊，却无法再上前半步。
　　将军松了一口气，一个苦笑。
　　钦差再次下令：“收兵，走！”
　　御林军众将迅速归队，翩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带走。
　　小队长微一松手，翩立即挣脱，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你是谁？凭什么阻拦我？”泪，早已湿透了脸颊。
　　“我……我叫做弦。”小队长一时间被问蒙了。
　　翩却不理会他，只是望着远方，泪大滴大滴地滚落。
　　远处，收兵的号角吹了第三遍。
　　“糟了！”年轻的士兵一惊，立刻飞身上马，朝着自己的队伍赶去。
　　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啊？救了她，她反倒……

　　四、归•断
　　乌王朝十六年七月，夏。
　　京城，皇宫。
　　早朝刚退，大臣们陆陆续续地离去。皇帝坐在殿里，漫不经心地翻阅奏折。
　　“启奏圣上，”一御林小卒躬身而入，“前逍将军之女翩求见圣驾。”
　　“逍将军？”皇反复思索着这个曾让他厌恶之至的称呼，“宣！”
　　“是！”小卒复躬身而出。
　　逍将军都死了快两个月了，他的女儿倒自动找来，有趣啊……
　　正想着，便见一身穿绛紫衣裙的女子亭亭走入，几分稚嫩的脸镇静而不动声色。
　　“罪臣之女翩，参见皇上。”翩恭敬地行了跪礼。
　　“说吧，什么事。”皇懒散地问道。
　　“翩恳求皇上，释放家兄。”声音有几分压制着的轻颤。
　　“可是，他抗旨不尊，朕如何赦免？”皇嘲笑地看着她。
　　“翩可代家兄役于军中。代兄接旨，不算违令。”
　　“你？”皇怀疑地打量着她，脸上笑意愈浓，“凭什么？”
　　“就凭……我也是逍家剑的传人。”
　　皇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真的打算加入御林军，为国效力？”
　　“是。”脑海中又浮现出父亲的话——“我也不想你哥死，逍家，还要靠他来支撑”。
　　“可你只是一介女流。”皇道。
　　“逍家向来无男女之异，无论男女，都拥有同样的地位。族规有云：凡有所成就者必与同辈分而享之。”
　　“呵，如此，平身吧。”
　　“谢皇上。”翩稳稳地站起。
　　“朕现任命你为御林军左营副尉，释放健，贬为平民，恩准回乡。”
　　“谢主隆恩。”
　　“你，叫翩是吗？”皇斜靠在龙椅上，问。
　　“是。”
　　“今天就到军中任职吧。今夜由你，代朕向你哥哥宣读旨意。朕会派人随你前往。”皇捉弄般地看着翩。
　　翩一惊，抬起一直下垂的头，望着皇，一时间捉摸不透。
　　可是不论如何，哥哥，妹妹可以救你了。

　　是夜。
　　翩长发飘扬，一身黑色竖领军装，肩上是御林军鲜红的标志。翩手握一卷金色锦布包裹的圣旨，策马，随着前面的人奔驰。
　　在之前的人也是一身黑色竖领军装，肩上同样的标志，腰上挂着一把佩剑。他是御林军左营都尉。
　　忽然，都尉将马绳一拉，驻于一石堡前。翩急忙拉紧缰绳，马在都尉身后原地踱了几步，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天牢吗？哥哥，翩来了。
　　健手脚铁镣，却正直沉稳，在牢卒的带领下向拷问室走去。远远地，就望见那两个人身穿着浓黑的御林军装，其中的一个，却是如此熟悉的气息。一点一点地接近，景象也越来越清晰。翩，两年未见的她，长大了。
　　翩静静地站在拷问室里，望着慢慢走近的哥哥，苦甜交织。健虽一身狼狈，却不减往日英气。“哥哥”，翩在心底呼唤。如果不是那个面无表情的左营都尉站在身边，翩恨不得立刻扑上去，亲手为哥哥解下沉重的束缚。
　　健站在了翩的面前。
　　“哥哥，你……”翩强忍住欲滴的泪，想说的千言万语卡在了喉中。
　　健微微蹙眉，问：“翩……你加入了御林军？”为何，那张清纯的脸要被这丑陋的军服玷污？
　　“我……”
　　“咳嗯。”都尉一声响亮的清嗓。
　　翩顿了顿，抬起圣旨，道：“健接旨。”
　　健稍愣片刻，随即跪在了翩的脚前。
　　翩手轻轻抖着，打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召曰。皇恩浩荡，特免健带罪之身，释其返家，贬为平民。钦此。”
　　健沉默地接过圣旨，跪在原地。
　　“哥哥，逍家就靠你了。一定要平安……”
　　“该走了。”御林军都尉冷冷地打断，走开。
　　翩望着健，缓缓跟在都尉身后前行。看健独自跪立在牢室中，黑暗是他的背景。回过头，翩终是离开。
　　看着翩静默地走远，看着她纤小的身躯步入夜色，健的心有几缕痛。什么剑术卓绝，什么少年大器，连最心爱的妹妹都保护不好，他还有什么？
　　健在黑暗中紧紧捏着圣旨，“咔嚓”一声，是卷轴断裂的声音。

　　五、归•梦
　　乌王朝二十年六月，夏。
　　黑色军装的翩平静地步入了那座奢华的大殿。四年了，日子默然如水，她像死了一样活着，没有目标，没有意外。
　　皇坐在那个高高的金色龙椅上出神，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翩在大殿的中央站定，静静跪下：“御林军左营副尉翩，参见皇上。”叩头。
　　皇回过神，注视着她，开口：“平身。”
　　“谢皇上。”翩站起来，头却始终垂着。
　　皇从龙椅上站起，走到翩的面前，用一种陈述的语气说：“你哥哥健，日前带领边关三万守军，叛变。”
　　翩一个激灵，赶忙跪下，道：“翩有罪。”
　　“你？有什么罪？”皇反问。
　　翩一时哑然。半饷，才说：“翩当初不该来见皇上，让皇上放了哥哥。”
　　“何罪之有？”皇说，“就算有罪，也不是你的。起来吧。”
　　翩依旧跪着，动也不动。
　　“唉……你啊，”皇一叹，“若不是当初你来见朕，朕又岂会知道天底下有你这个女子？朕需要你，翩，来做朕的御前护卫长，”皇将手伸到翩的面前，“陪着朕。”
　　御前护卫长，御林军最高军衔。翩抬头，撞上了皇的眼神，对视……
　　许久，翩轻轻将手搭上了皇的手。皇紧紧握住，拉起翩，一把揽入怀中……
　　待翩醒来，已入夜。大殿里点满了蜡烛，烛光轻轻地跳动，所有华丽的摆设，都被映得金碧辉煌。
　　翩拉开覆在身上的龙袍，拾起散落在地上的黑色军衣，披上。
　　皇静静来到她的身后，席地而坐，替她拉出压在衣领下的长发，从袖中取出一把精美的木梳，轻轻地梳理翩散落的长发。
　　翩坐在原地，静候。
　　理毕，皇将木梳轻轻放在身旁的地上。翩向后，靠在了皇的怀中，不言。
　　皇紧紧地拥住她，仿佛禁锢。“翩，你是永远忠于朕的吗？”皇将唇贴向她的脸，轻声问。
　　“是，一生一世，忠于君。”
　　寂静的皇城，灯火通明。
　　一滴泪，沿着翩的脸颊悄悄滑落，在夜色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哥哥，妹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