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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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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房里,空气凝固得像一块沉重的铅。崔宇砸向设备的巨响仿佛还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刺耳的嗡鸣余音像垂死的哀嚎。昂贵的显微设备屏幕碎裂,蛛网般的裂痕下,那个荆棘十字星徽记依旧诡异地亮着,如同深渊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顾梦的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不是因为恐惧——尽管那冰冷的怒意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她的皮肤——而是因为震惊。因为那个标记,因为那句“子债父偿”,更因为此刻崔宇的反应。
碎片飞溅之中,崔宇砸下去的不仅仅是设备,更是他精心维持的、无所不能的冰冷外壳!那双看向她的、翻涌着熔岩与寒冰的眼睛里,赤裸裸的痛苦和无处宣泄的暴怒,像被强行撕裂的伤口,鲜血淋漓地暴露在她面前。那个掌控一切、将她视为猎物的男人,在这一刻,被一个意外撬开的秘密,瞬间钉死在了他自己也无法逃脱的宿命十字架上!
“滚出去!”崔宇的声音嘶哑,低沉得如同野兽受伤后的咆哮,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血腥气,砸向旁边那两个噤若寒蝉的技术人员。“所有影像资料……销毁!立刻!”他死死盯着那破碎屏幕上顽固亮着的徽记,眼神里的仇恨几乎要将其烧穿。
首席工程师脸色惨白,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带着助手收拾起散落的便携设备,连看一眼那报废的昂贵显微台都不敢,仓惶地消失在暗房门外。厚重的隔音门在他们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最后一丝光线和声响。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只剩下药液微弱的挥发气息,顾梦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崔宇自己那沉重得如同破败风箱般的喘息——他在极力压制着什么,某种即将冲破堤坝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洪流。
顾梦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她不倒下的依靠。她看着那个背对着她、肩膀微微起伏的高大背影。昂贵的白衬衫肩胛骨处绷紧的布料线条,泄露了他身体里那股无法言说的巨大张力。他不再是那个站在光鲜舞台中央的帝王,更像一头被逼入绝境、舔舐着古老伤口的困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烙铁上煎熬。
终于,崔宇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
光线昏暗,他大半张脸陷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如同两簇在幽冥中燃烧的鬼火,死死地锁定在顾梦脸上。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评估与算计,没有了狩猎的兴味,只剩下沉甸甸的、几乎能将人碾碎的重量。
“你看到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不是询问,是冰冷的陈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针,扎进顾梦的神经末梢。
顾梦的喉咙发紧,她强迫自己迎上那双可怕的眼睛,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明。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用同样沉静、却不再掩饰复杂情绪的目光回视着他。是的,她看到了。看到了那个烙印,看到了那句诅咒,看到了他灵魂深处那道无法愈合的狰狞伤口。
“那是什么?”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带着修复师面对疑难伤痕时那种近乎冷酷的探究欲。这问题本身,在此刻的情境下,就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直刺要害!
崔宇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下颌线绷紧如刀锋,周身那股冰冷压抑的气息骤然翻涌,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撕碎!她竟敢问?!
然而,就在那毁灭性的风暴即将爆发的临界点,崔宇眼中的暴戾竟奇异地、极其艰难地……凝固了。他没有暴怒,没有否认,只是用一种更加幽深、更加绝望的眼神锁定了她。那眼神里翻涌的痛苦和仇恨是如此浓烈,几乎化为实质,浓稠得令人窒息。
他向前踏了一步。
仅仅一步。
沉重的压迫感如同山峦般逼近。他身上那冷冽的雪松气息,混杂着一丝血腥般的铁锈味(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指关节因用力而破皮),瞬间充斥了顾梦的感官。
“一个……诅咒。”崔宇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强行挤出来,带着灵魂深处的颤栗,“一个……我生来就必须背负的……债。”他的目光锋利地掠过屏幕上那个破碎却依旧刺眼的徽记,“荆棘十字星……他们留下的烙印。提醒我,‘债’,还未偿清。”
“父债?”顾梦的心脏被狠狠攥紧,追问脱口而出。这句古老的、充满宿命感的词语,在此刻显得如此沉重和残酷。
崔宇的呼吸猛地一窒!他死死盯着顾梦,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可怕!仿佛被触及了最深的逆鳞,那道被他强行压制的、狂暴的黑暗洪流再次翻涌咆哮!
“住口!”他低吼,声音压抑着雷霆般的怒意,身体不受控制地又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顾梦完全笼罩在他形成的阴影里。冰冷的雪松气息混合着强烈的男性压迫感,如同无形的囚笼。他的眼神凶猛地攫住她,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想要摧毁一切(包括眼前这个洞悉了他最不堪过往的女人)的冲动!
顾梦的后背紧紧抵着冰冷坚硬的墙壁,退无可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回撤。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睛,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足以碾碎灵魂的沉重和痛苦……一种极其陌生而尖锐的情绪,如同冰锥般狠狠刺穿了她的心防!
不是恐惧。
是……刺痛?
为了他眼中那份无法言说的、沉重的绝望?为了那个被“父债”枷锁囚禁一生的灵魂?为了这个强大到翻云覆雨的男人,此刻却像一个被命运玩弄于股掌的、伤痕累累的困兽?
这种认知带来的刺痛感,比任何物理上的威胁都更让她心神剧震!它来得如此汹涌,如此猝不及防,瞬间淹没了之前被他强势入侵的愤怒和被他狩猎的屈辱感!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指尖在微微发麻!
崔宇似乎也捕捉到了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绝非恐惧的复杂波动。他逼近的动作猛地顿住了。那双翻涌着暴戾和痛苦的眼睛,如同急速旋转的漩涡,突然凝滞了一瞬,掠过一丝极度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的动摇?她在……为他感到……痛苦?
荒谬!可笑!他崔宇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尤其不需要来自这个他视为猎物的女人的一丝一毫的……共情!
然而,正是这荒谬绝伦的可能性,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熄了他即将爆发的狂暴怒火。那毁灭性的冲动硬生生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反而带来一种更加窒息的痛苦。他死死地盯着顾梦清澈眼底那抹无法掩饰的、为他而生的刺痛……这比任何嘲讽和恐惧都更让他感到无所适从,感到一种灵魂被彻底刺穿的颤栗!
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空气里弥漫着药液的微涩、雪松的冷冽、铁锈般的血腥,以及一种无声的、剧烈碰撞又彼此拉扯的灵魂风暴。
崔宇眼中的暴戾风暴在僵持中缓缓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痛苦和一种近乎荒诞的疲惫。他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个女人灵魂的重量和韧性——她不仅敢于挑战他,敢于守护她的世界,竟然……还能在这种情境下,窥见他最深的黑暗,并被触动?!
这种认知,对他原有的所有预设进行了毁灭性的颠覆!
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近距离。
阴影从顾梦身上移开,冰冷的空气重新涌入肺部,她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松。她看着崔宇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深邃的眼眸褪去了大部分失控的狂暴,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疲惫和一种……被她看穿后的、无处遁形的脆弱?
“这卷胶片……”崔宇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不再看顾梦,目光重新落在那卷躺在破碎设备残骸旁的、边缘撕裂的胶片上,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沉重,“……它不该存在。它的每一次出现,都意味着……新的血债。”他顿了顿,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它上面记录的东西,有一部分……关于我的母亲。”
顾梦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母亲?!这卷黑暗的胶片,竟然还牵涉到崔宇的母亲?!
“荆棘十字星……是他们逼死了她。”崔宇的声音低沉而遥远,仿佛在叙述一个与他无关的古老故事,但那每个字里蕴含的刻骨恨意和巨大悲痛,却让整个暗房的空气都为之凝结,“为了逼迫……那个欠下‘父债’的男人屈服。而这份胶片……是某个背叛者留下的……证据?还是新的威胁?”他嘴角扯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现在,它落到了你手里。”
真相的碎片如同冰冷的陨石,一颗颗砸进顾梦的脑海,激起滔天巨浪!这不再仅仅是关乎崔宇身世的秘密,更是一场牵扯人命血债、组织阴谋的黑暗漩涡!而她,顾梦,一个只想修复古籍、守护时间的修复师,竟然被卷入了这场深渊风暴的中心!成了这份致命“证据”的保管者!
崔宇终于再次将目光投向顾梦。这一次,他眼中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有被洞穿的愤怒,有沉重的疲惫,有无处宣泄的痛苦,有刻骨的仇恨,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对这个将他拉入深渊漩涡又意外撕开他伤口的女人产生的……扭曲的依存感?
狩猎?征服?那些可笑的游戏,在这血淋淋的真相面前,早已被碾得粉碎。
他看着她清澈眼底尚未褪去的刺痛和巨大的震惊,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诞而冰冷的认知在他心中盘旋: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由他亲手引发的风暴里,这个看似柔弱的修复师,竟然成了唯一一个……触及了他真实痛苦的人。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却又诡异地滋生出一丝扭曲的……解脱?
真正的转机,并非来自外力的介入,而是在毁灭性的秘密被撕裂后,在对峙的深渊边缘,猎人与猎物之间那道坚不可摧的壁垒,被一种更冰冷、更沉重的真相和对彼此灵魂深处的惊鸿一瞥,硬生生凿开了一道缝隙。
风暴的中心,两人沉默地对视着。胶片躺在冰冷的残骸旁,边缘的裂口如同沉默的嘲笑。前路是更深的黑暗,但彼此的存在,却在这一刻,成为了这片绝望深渊中,唯一能感知到的、带着血腥味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