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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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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敲在殡仪馆冰冷的玻璃上,像无数根细针,扎得我眼眶发疼,室内确实比室外温度高些,却来不及反应。
我攥着父母的死亡证明,看见纸面意外身故四个字,喉咙里堵着一口气迟迟散不去,前一天还在电话里叮嘱我警队危险,别太拼的人,转瞬间就成了太平间里盖着白布的轮廓,我能做点什么呢?
医院的消毒水味比警队的硝烟味更让人窒息。
江暮躺在病床上,额角缠着厚厚的纱布,露出的半边脸苍白得像纸。他才十八岁,本该是在球场上挥汗的年纪,却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里,永远失去了喊爸妈的权利。我站在病房门口,看着监护仪上跳动的绿色波纹,脚挪不动步。前一秒还在交警队对接事故现场,后一秒就要面对弟弟生死未卜的模样,我甚至不敢哭出声,我是江暮唯一的姐姐了,我垮了,他怎么办?
直到护士轻声提醒我家属可以进去了,我才勉强扯出一丝平静的神色。刚靠近病床,江暮就缓缓睁开了眼,那双原本亮得像星星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雾。
“姐,”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却硬是牵起嘴角,“我没事,就是有点晕,爸妈呢?他们……”
我按住他想坐起来的手,触到他皮肤的冰凉,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爸妈他们在另一间房间。”我撒谎时声音都在发颤,“要过段时间才能醒来,你先好好养伤。”江暮盯着我看了很久,没再追问,只是乖乖躺下,眼神飘向窗外灰蒙蒙的天。
我知道,他什么都懂。
事故现场那辆变形的轿车、散落的碎片,还有他醒来时身上的血迹,都在无声地告诉他真相。
处理父母后事的那几天,我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白天应付亲戚的慰问,夜里坐在空荡荡的家里,对着父母的遗像发呆。
直到周巡给我一枚银色的学生名牌从破碎的车窗缝隙里掉了出来“南州艺术高中桓渂序”,字迹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我心底的疑问。
警方说这是一起路滑导致的双方事故,都有责任,可这枚不属于父母、也不属于江暮的名牌,怎么会出现在事故核心区?它被卡在轮胎的凹槽里,像是被人刻意塞进去,又或是车祸发生时,它的主人就在现场?不对!
周巡拿着名牌跑了三趟交警队,提供线索,申请重新调查,可每次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复:“现场没有其他车辆痕迹,名牌可能是过往车辆掉落,无法作为有效证据。”我看着办公桌上自己穿警服的照片,突然觉得无比讽刺,当了五年警察,破过无数案子,却连父母的“意外”都查不出真相。
那晚,我递交了辞职申请,看着警徽时,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母亲的老朋友是南州艺术高中的校长,得知我的来意后,沉默了很久才点头:“你妈当年最疼你,这所学校,她也捐过不少钱。你想来,我帮你。”一周后,我穿上了教师制服,站在南州艺术高中的校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穿着校服的学生,掌心的名牌被攥得发烫。
我以为只要找到桓渂序当年事件,真相就会水落石出,可现实给了我狠狠一击。
入职第一天,我就撞见了霸凌。教学楼后的小巷里,三个穿着定制校服的男生正围着一个背着旧画板的男生推搡,画板摔在地上,颜料泼了满地。“特招生也配来我们学校?”领头的男生踹了一脚画板,语气轻蔑,“赶紧滚,不然下次泼的就是你的脸。”
被欺负的男生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却不敢反抗,我冲上去喝止时,那三个男生只是瞥了我一眼,嚣张地转身离开,嘴里还骂骂咧咧:“多管闲事。”
我扶起那个男生,看到他校服上绣着的特招生标识,心里咯噔一下。后来我才知道,这所学校的特招生大多来自普通家庭,没有背景,成了某些富家子弟的霸凌对象。而校方对此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美其名曰学生间的小摩擦。我试着向年级主任反映,得到的却是别小题大做,影响学校声誉的警告。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这所看似光鲜的艺术高中,藏着太多见不得光的肮脏。
我开始暗中调查。白天上课,我留意着每一个学生,打听桓渂昱却发现全校根本没有这个人的痕迹,名牌上的名字像一个局。夜晚,我潜伏在校园角落,拍下霸凌的证据,试图找到突破口。
可这一切,都比不上江暮的状态让我揪心。
为了方便照顾他,我让他转来了南州艺术高中,他表现得像个没事人,每天放学回家都会笑着喊姐,我回来了,还会主动做饭,打扫房间,甚至会跟我分享学校里的趣事。
可我知道,那场车祸的阴影,从未离开过他。
有天深夜,我起床上厕所,看到他房间的灯还亮着。透过门缝,我看到他正对着父母的合照发呆,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上的人,眼泪无声地砸在相框上。他以为我睡着了,却不知道我在门外站了多久,心和他一样疼。
他也会在梦里惊醒,每次都大喊着爸妈,小心,然后浑身冷汗地坐起来。
我抱着他颤抖的身体,一遍遍地说没事了,姐在,可我知道,那些伤痛,不是一句没事就能抹平的。
我来这所学校,本想一举两得查清父母的死因,也让江暮换个环境,或许能慢慢走出阴影。
可现在,真相杳无音讯,学校的水越来越浑浊,江暮的伪装也越来越累。
那天,我在小巷里再次撞见霸凌,领头的男生竟然拿出了刀,对着那个特招生的画板乱砍。冲上去制止时,被他推得撞到墙上,额头磕出了血。江暮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他疯了一样冲过来推开那个男生,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凶狠。“不准碰我姐!”他嘶吼着,声音都破了音,整个人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后来,我带着江暮回家,给他处理手上的擦伤。他低着头,小声说:“姐,我知道你在查爸妈的事,也知道你在学校受了委屈。对不起,我帮不了你,还总让你担心。”我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眼底的愧疚和恐惧,突然下定了决心。
真相重要吗?重要。
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罪恶,那些霸凌者的嚣张,那些校方的冷漠,我都恨。可如果这一切的代价,是让江暮再次陷入深渊,我不愿意。我当过警察,知道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我更知道,江暮的生命里,不能再承受更多的伤害。
我把那些拍到的霸凌证据和查了一半的名牌线索锁进了抽屉,然后摸了摸江暮的头,轻声说:“傻小子,跟你没关系。姐来这所学校,最想做的事,从来都不是查案。”
江暮抬头看我,眼里满是疑惑。
我笑了笑,眼眶却红了:“如果只能选一件事,姐选你。爸妈不在了,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要你假装开朗,也不要你忘记过去,我只要你好好的,健健康康地长大,至于那些烂事,姐会处理好,不会让它们再伤害到你。”
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江暮泛红的眼眶。他扑进我怀里,紧紧抱住我,像小时候那样放声大哭。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心里无比坚定,真相可以慢慢查,正义可以慢慢等,但江暮的快乐和平安,我一刻也不能等。
南州艺术高中的霸凌者再嚣张,名牌背后的秘密再难查,我都不怕。只要江暮好好的,我就有勇气面对一切。因为对我来说,他不是活下来的那个人,他是我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搬家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透过纸箱的缝隙落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旧房子里的一切都被打包封存,包括父母的照片,江暮没来得及看完的漫画,还有那场车祸留在空气里的阴霾。
我看着搬家工人将最后一个箱子搬上车,转头看向站在楼道口的江暮,他穿着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衣角,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从车祸后就没改过。
“走吧。”
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他开心一下,抬头看我,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点了点头:“嗯。”
新家离南州艺术高中不远,是一套两居室,采光很好。我特意给江暮选朝南的房间,摆上他喜欢的书桌,还在窗台放了几盆多肉,客厅里放着他一直使用的台灯,他收拾东西时很安静,把带来的书一本本摆进书架,动作缓慢而郑重,像是在安放某种易碎的珍宝。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他,想说些什么,比如在这里好好开始,又或者不用勉强自己,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有些伤口,只能靠时间慢慢愈合,我能做的,不过是给他一个安稳的角落。
开学那天,我穿着熨烫平整的教师制服,江暮则换上了南州艺术高中的校服。站在教学楼前,他忽然停下脚步,扯了扯我的袖子:“姐,你真的要当我的老师啊?”
“怎么,怕我上课点名罚你站?”我故意逗他,想缓和他紧绷的情绪。
他却没笑,只是认真地看着我:“我怕……给你添麻烦。”
我心头一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你是我弟,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在学校里,我是江老师,你是江同学,咱们各司其职就好。”
他低下头,小声哦了一声,转身走进了高三五班的教室。我站在走廊尽头,看着他的背影融入人群,心里五味杂陈。
作为特招生,江暮的文化课成绩很好,绘画却是他的长项,那是父母生前特意给他报的兴趣班,没想到如今成了他进入这所学校的敲门砖,他不想画也可以不画,毕竟有很多美好回忆。
我教的是语文,办公室就在江暮教室的斜对面,课间休息时,我总会下意识地看向窗外,观察他的状态。
他很少主动和同学说话,大多时候都是趴在桌子上画画,或者望着窗外发呆。有几次,我看到班里几个男生围在他的座位旁,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江暮只是低着头,不反驳也不回应,直到那些人悻悻地离开。
我攥紧了手里的教案,作为老师,我本该上前制止这种微妙的排挤,作为姐姐,我更想冲进去帮他教训这帮人,可我不能!
江暮的世界,自从父母离开后就筑起了一道高墙,我能守在墙外,却不能强行破门而入,他需要自己学会面对,学会反抗,学会和这个世界重新建立连接。我能做的,只有在他需要的时候,递上一双援手。
有一次,我在食堂吃饭,远远看到江暮一个人坐在角落,面前的饭菜几乎没动,他手里拿着一支笔,在餐盒的边缘画着什么,神情专注。
这时,几个穿着定制校服的男生走了过去,其中一个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胳膊,饭菜洒了一地。
“不好意思啊,特招生。”男生语气轻佻,眼里满是嘲讽道“走路不长眼睛?”
江暮的身体僵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空洞的平静。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纸巾,擦拭着桌上的污渍。
我放下筷子,刚要起身,却看到江暮摇摇头,像是在对自己说什么,他站起身,端起弄脏的餐盒,转身走向垃圾桶,全程没有看那几个男生一眼。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他不是懦弱,只是太累了。那场车祸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应付这些无端的恶意。我坐在原地,看着他孤单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我一边暗中调查桓渂序的名牌线索,一边留意着学校里的霸凌情况,同时还要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江老师和江姐姐的双重身份。直到那天下午,班的语文课上,我点名让学生回答问题。
“赵书逾,你来分析一下这篇文章的主旨。”
教室里鸦雀无声,过了几秒,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缓缓站起来。他身形挺拔,眉眼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眼神锐利,像是能看透人心,他条理清晰地分析了文章主旨,逻辑缜密,语言流畅,看得出来是个心思通透的人。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分析得很好,请坐。”
他坐下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窗外,正好落在楼下走廊里的江暮身上,江暮刚上完体育课,额头上带着汗珠,正靠在栏杆上喝水。
就在这时,赵书逾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教室:“江老师,楼下那个特招生,是叫江暮吧?”
手里的粉笔“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段。
江暮这个名字,在学校里知道的人不多,毕竟他刚转学来没多久,又总是独来独往。
赵书逾和江暮不在一个班,按理说,他不应该认识江暮。
我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捡起粉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认识他?”
赵书逾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不算认识,只是听别人提起过。听说他是个很特别的特招生,美术画得很好。”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那双锐利的眼睛,却紧紧地盯着我,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
我握着粉笔的手微微发抖,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他怎么知道江暮的名字?是偶然听说,还是刻意打听?他和那场车祸有关吗?和那枚名牌有关吗?无数个疑问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陆续走出教室。赵书逾收拾好书包,经过我身边时,脚步顿了顿,压低声音说:“江老师,有时候,看起来像意外的事情,未必就是意外。”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教室,留下我一个人站在讲台上,浑身冰凉。
我望着窗外,江暮已经不在走廊里了。阳光刺眼,我却觉得浑身发冷。任潇惟的话,像一把钥匙,再次打开了我心底房间的门,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或许是关于江暮,或许是关于校园霸凌,又或许,两者都有关。
我深吸一口气,看来,这所学校里的秘密,远比我想象的要多。而赵书逾,这个突然出现的名字,或许就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