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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卷二 以我之因,结你之果 ...

  •   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当真如此?

      对于更多人而言,死既不像前者轰轰烈烈,也不像后者洒脱自在。死亡像潮湿空气中的泥泞土壤,盖在黄土之上的是这捧泥,于黑暗之中,生出新芽的也是这捧泥。

      水千帆缓慢地将头抬起,夜空中挂着苍白的月亮,像没有一丝血色的美人面,美丽却毫无生气。月光落在她冰冷的身体上,像无声破碎的镜面,割伤人却不见伤口,水千帆将她轻轻放下,雨歌的冰冷的身体融化在月色里。

      雨歌之死不似泰山,不若鸿毛。

      ——

      两个时辰前,山风料峭,耳边飒飒。

      “你师父究竟是何人?”水千帆神色凝重道。

      乌日罕期期艾艾,“她想见你时,自会去寻你,”少女顿了一下又道:“是师父让我去帮你的,她绝不会害你,我也…不会,师父说梅渡华在他该在的地方,你自能寻到。”

      水千帆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乌日罕面庞。

      少女面色逐渐绯红。

      水千帆移开视线,转头道:“方才多谢。”

      “是我该谢你,我得…走了,师父还有别事交待,”少女侧身上马,马蹄腾空,她又顿住脚步,回首道:“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保重,李…郎。”

      一骑绝尘,水千帆望向湖面,她自有她该去的地方,比武招亲生此大乱,逐浪山庄众人定四处寻找李天然。

      借此慌乱,她要再探迷阵。

      屋脊高低错落,月亮有一个小小的缺口,照在瓦片上,叠起层层海浪,翻腾起思绪万千。佛像调转,她伏在屋顶,静静注视山庄的每一个角落,银色月光拂过湖面,生出赤红色如焰光泽,湖底有异。

      一纵跃入湖面,身入水中的一刻,她便验证了此前猜想。在屋脊时,湖水是一望无际的深幽,下水之时,视野却十分开阔,湖水浮力胜过寻常水泽,水千帆凝聚内力,不断下探,脚下已有着力之处,湖底并非淤泥,泛着微光的正是此处。

      水千帆内息微滞,险些呛水,此处幽寒,身体再不能抵,她立即散去幻身术,集聚周身内力御寒,调整内息之即,她凝神望去,那泛着微光之物是一座水晶棺椁。

      棺体是千年寒晶所制,水千帆的手刚触及棺盖,水底迅速震颤,棺旁竟睁开一双幽兰巨眼,水冷得像淬毒的刀锋,一寸寸割开皮肉,直透骨髓。

      那双竖瞳没有丝毫属于生灵的温度,巨兽猛然向她袭来,震颤灵魂的咆哮尚未落下,承托棺椁的巨大水晶基座便倏地向上一拱,无数尖锐的水晶利刺自水底爆射而出,直刺向水千帆。

      生死一瞬,求生的本能压过骨髓中的寒意,水千帆猛提一口即将耗尽的内息,双腿在水中狠蹬身后一根水晶柱,险之又险地向上方窜去。

      “嗤啦…”布帛撕裂,腿上传来火辣的痛感,水晶棱锋擦过,带起一溜血珠,瞬间晕开淡红色的水雾。

      巨兽闻到血腥味,霎时疯狂,水流被庞然大物搅动,形成乱流涡旋,拉住水千帆的身体,使她难以灵活闪避,她骤然拧身,将周身内息灌注于手中匕首,刺向巨兽。

      合拢的巨爪微微一滞,它甩尾闪躲,错开匕首,巨眼猛然睁圆,一声闷响,刺破它坚硬的皮肤,瞬间穿透,原来匕首之侧藏着水晶碎片,水千帆一发两刃。

      巨兽受伤后,动作明显有了迟滞,眼神也逐渐清澈,片刻后,转身逃离。

      水千帆耗着最后一丝内息,游向棺椁,寒晶刺骨,也拦不住她将它拥入怀中。

      湖水一次次击打在棺壁上,它已不知在此静默多久,那是曾经的“一剑破青云”,是直揽九天,不负少时,棺中是暮云。

      他曾无数次用这把剑将她护于身后。

      她将剑紧紧拥在怀中,指尖佛过身旁石碑,上面是…他的字——李花摇落桃枝低,春风暗度九遥蹊,两处丹身皆吾身。

      水千帆的双手不住颤抖,他便是…他?!年岁,相貌,皆不同,李天然怎会是张九遥…

      胸口刺痛,水千帆急忙呼出一口气,奋力向水面游去。

      月光洒在屋脊上,一身黑袍隐在夜色中,肃杀,诡寂。

      水千帆轻笑一声,“让阁下久等了。”

      黑衣人带着银色的面具,她看不到面具后的神情,水千帆只觉得杀气逐渐弥漫。

      “既在此处相遇,何须欲盖弥彰,李庄主。”水千帆内息急转,面色淡然道。

      黑衣人冷笑摘下面具,“那夜的火是你放的?不想你这般年纪,竟有如此高深的功夫。”

      李云山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暮云剑上,水千帆身体蓦然一紧,两边皆杀气腾起。

      “不管你究竟为何而来,既入湖底,断然不能再活着出去。”李云山冷然道。

      水千帆连番激战,幻身术方散,内息难以恢复,最重要的是,方才被寒晶一击,勾起周身寒气,她强行抑制,还是忍不住轻咳出来,鲜血涌入口中。

      她擦去嘴角血迹,讥笑道:“我死无妨,拉李天然一道便是,黄泉之下也不寂寞。”

      李云山大笑道:“只怕现在,更舍不得他死的人,是你。”

      晚风激得她一冷。

      沉吸静气,水千帆抬眸,看着暮云在侧,舒朗笑道:“一战便是。”她轻抚剑鞘,与它低语道:“乖,打架了。”

      一抹青光冲出剑鞘,更胜月光皎洁,寒江孤影,白电裂空,暮云破风,如银瓶乍破。

      李云山心头墓地一空,她重伤至此,还能挥出这样一剑,该是多强的剑心,这一剑让他不得不想到十年前那人。

      剑气与掌风相撞,僵持空中,一寸一厘,皆关生死。

      白日与梅渡华一战,水千帆是执掌者,剑虽炉火纯青,但二人皆无杀意,倒更像一场巅峰展示。

      这一战,无半点拖泥带水,李云山不愧盛名,他的掌法霸气,狠戾。眨眼数招,水千帆尝试从掌风薄弱之处击破,可他招式所到之处不留一丝转圜。

      掌风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磅礴难御的速度袭来。

      一掌推出,足以洞穿剑气,剑意却未消磨半分,水千帆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
      生死一线,剑势将溃未溃之时,她竟主动碎散剑意,暮云护主,横冲天际。

      李云山后退一步,旧剑未消,新剑又起,心道:“好一招置死地而后生的剑法。”一声轰鸣后,二人皆弹开数丈。

      二人身形凝住,依旧保持着最后一击的姿势,随即水千帆没入黑夜中。

      体内气息翻江倒海,寒气骤袭,她强拖着身体躲在角落里,最后一剑应伤到李云山,但他伤得绝不似自己这般重,稍加休治,他至少能恢复一半功力,到时再战…

      “少爷,”

      是雨歌的声音,脚步声渐近,水千帆勉强生出一丝内力,使出幻身术。

      她轻唤道:“雨歌。”

      “少爷!”少女急呼。

      水千帆连忙捂住她的嘴,气息微弱道:“嘘,带我到你的住处。”

      狭仄的房间内,雨歌神色凄慌,她不再去看她的目光,可她知少女一直在看自己,正如初见之时,异地而处。

      雨歌开始四处翻找,一堆瓶瓶罐罐罗列在水千帆眼前,不过是些寻常药物,于她而言,无半点作用。

      水千帆微微摇头,笑着安慰她。

      少女眼匡涌入泪水,没有夺眶而出,她笑着看向她。

      水千帆的身体被寒意侵袭,不住颤抖,雨歌将她紧紧裹在棉被中,暮云在她胸前,少女去拿,水千帆陡然一惊,墓地睁眼,本能地拔剑出鞘。

      “嘶!”雨歌轻呼一声,鲜血从她的手掌中缓缓流出。

      “我…你…你没事吧?”水千帆声音颤抖道。

      雨歌学着她,笑着摇头安慰,接着去脱她的鞋袜,将她冰冷的双脚拥入怀中,双手不停摩擦,为她取暖。

      她突然想告诉她,她不是李天然。摸到暮云剑,她又打消念头。

      水千帆轻声道:“雨歌,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里,这也是我们的秘密,好不好?”

      少女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嘴角漾起微笑,“少爷你说你想看月色,还有三日就是月亮最圆的时候,你还记得我们的秘密吗?”

      水千帆心中一紧,脸上笑意分毫未变,正想开口,却被少女打断。

      “少爷说,月亮最圆的时候会变成红色。”

      声音钻进耳朵的瞬间,水千帆脑中仿佛有无数铜钟撞响,翁鸣过后,体内气息翻腾,她将头埋在臂弯里,憋着声音,连连轻咳,也将眼角的泪水偷偷藏在被子里。
      这竟是那个秘密,红色的月亮,本该只有他二人能看到,李天然真的是你吗?

      抬头之时,水千帆迎上少女的目光,如此泰然,坚定的目光。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要这样一个人来保护,可此刻雨歌的眼神竟让她心中多了几分安定。

      雨歌将暖好的手轻放在她腿上,二人同时轻呼,一丝寒意从她体内涌出,身体倏然多了一分暖。

      水千帆看向雨歌,她正望着自己的手出神,骤然抬眸,四目相对,二人皆已明了。

      雨歌手上的伤口与她身上的伤口相遇,鲜血或可引寒气入体,从她之身过到雨歌身上。
      她从书中看过,是以命换命的法子,本对她不奏效,许是那寒晶有特别之处,竟有这样的一线生机,可……。

      今夜月色苍白,唯一明媚的是少女的笑容。
      雨歌将手轻伏在她的伤口处。

      她该躲的,她本该躲开。

      水千帆将头侧到一边,不再去看雨歌。

      “少爷今天好厉害,我从来没见过少爷这样厉害,以后再没有人敢轻视你了,对吧?”少女轻声道。

      水千帆没有侧目,只是微微点头,她该去看,李天然该去看。

      雨歌连声倒气,察觉到少女的身体越来越冰,水千帆连忙拂开她的手,“雨歌!”

      雨歌的手紧紧抓住她,不肯放开,她再去推,少女只是笑道:“少爷是很好的人,该长命百岁。”

      “我…”水千帆声音哽住。

      告诉她,自己不是李天然,不是他,不是,如梗在喉吗?无需言语,散去幻身术即可,怎么不行?怎么不行。

      雨歌的手伸向怀中,夜色中升起淡淡的香气,是…薄荷艾叶。

      水千帆看见她手中的香囊,将头别过一边,强行将少女的手从自己腿上移开。

      少女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是很好的人,该长命百岁。”她用尽全身力气挣脱水千帆,将她的手紧紧贴向她的伤口,雨歌仰头,坚定道:“是我的选择,我想自己选。”

      暮云在怀中滚烫,她将剑放在身侧。水千帆啊,水千帆,你也不过是宵小之辈,如此贪生。她哂笑一声,而后将雨歌紧紧拥入怀中。

      她该是李天然。

      “李天然是世上最好的人,我要记得,不能忘,”雨歌口中不断呢喃,水千帆将她的头紧贴在自己肩膀,少女的眼泪浸湿她的衣衫,雨歌轻轻吹着泪痕,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再也没人能轻视少爷,李天然是顶天立地的三个字,对吧?”

      水千帆死死抵住喉咙中的哽咽,嘴角努力向上,轻轻地拍了拍雨歌的背,坚定道:“对。”

      雨歌的笑容凝在脸上,月色碎了满地。

      泪水决堤而出的瞬间,水千帆整个人因压抑的哽咽而剧烈抽搐了一下。

      她用力拭干脸颊的泪水,仿佛那张脸是别人的。
      片刻后,她拿起暮云,又隐入夜色。

      这注定是漫长的永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卷二 以我之因,结你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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