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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祭祀 ...

  •   九是一个特殊的数字。
      在某些文化中,有尊贵、长久、吉祥之意;在一般佛教中,是圆满与智慧的象征。

      收缴到的邪修携带的大佛珠,总有108颗,是九的倍数;各个信徒夜祷时所佩戴的手串,共十八颗,同样为九的倍数。

      而他所走过的县镇,是九个。

      纸上简洁提炼地画了些线条,圈成一个椭圆状。
      九座县镇形态不一,依次错落,树林抱绕,流水穿过,像一个慈爱的母亲,九个婴孩张开手臂挂在她身上。

      卫听雨盘腿坐在树下,铅笔转得飞快。

      他之前的假想可以说是完全证实了。

      ——这是座大阵,布及全山,阵眼果然在深山里,正是他们祭祀之地。

      他毕竟是药王谷弟子,而不是天机阁门人,说不上来这阵法是做什么用的,只是隐隐约约有个猜测。不过仅凭眼力,就能认出这样一个隐而不发的围山大阵,已经算是天赋异禀。

      ……如此大费周章,定然所图不小。

      眼见有人刻意把他引到阵眼中心,绝对的不怀好意,卫听雨有心把这烂摊子,一股脑丢给药老。他可没蠢到在虚弱之际以身涉险。
      再者,这本来就是药王谷的分内事,凭什么让他一个外人来代劳?又没报酬,他可不是这么见义勇为的人。更何况,他现在还被打上“邪修”的印子,这算什么?狗咬狗一嘴毛?

      只不过,他确实有些心痒痒。
      对方显然对他有所了解,勾引得他好奇心不断冒尖,猫尾巴似的,有一下没一下撩拨他。若是交给药老,不消说,这事他是绝对插不上手了。

      卫听雨再次观察着佛像爆炸后出现的黑色腐蚀物质,手里盘着佛珠,一只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一片阴影蓦地投到了他脸上,楚越之站到他面前,长身玉立,低头看着他。

      “你是不是又在打算做什么危险的事?”

      卫听雨平生最恨抬头看人,没看他,淡声道:“关你什么事?”

      楚越之很想敲开他的脑壳看看他在究竟想什么,忍了又忍,问道:“什么时候去主山?”

      卫听雨闭目,抽空看了看壹的情况,道:“还不是时候。快了。”

      “什么时候?”楚越之敏锐地记起刚到之时,他就说过类似的话。

      “秋杀花还没开呢,就在两日了。”谈到这个,卫听雨唇角扬起,发自内心地,笑得很灿烂,“好久不见了,得给长辈准备些礼物嘛。”

      楚越之:“……”

      感觉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来也奇怪,决定就是那一瞬间下的。人做抉择,总是这么始于谨慎,终于草率。

      来都来了,卫听雨决定去看上一看。

      #

      酿了几日的阴沉,天色终于发酵开,簌簌下起雪来。
      午夜时分,已是银装素裹,树冠顶着白雪,像新娘戴着头纱。

      树林里有一队很深的足迹,旁边还有登山杖的痕迹,明显出自凡人。

      楚越之看着卫听雨披着白色大氅,几乎融成一片风雪,还耗费心思地用灵力走得踏雪无痕。

      他沉默片刻,主动道:“你进芥子空间,我带你走。”

      “不行,我得看着。”

      楚越之直觉不对:“前面有什么?”

      “那个邪佛的祭祀仪式。”
      卫听雨呵出一口热气,透过白雾,他精致的眉眼显得很是模糊:“再过半个时辰就开始了。你准备一下,他们围山做了个大阵,阵眼就在前面。我不清楚这是个杀阵还是功能阵,我猜是后者。”

      楚越之沉默了约有一分钟。

      “……那你还去?!”

      “没事。我的两个傀儡已经提前到了,我不会走得太近。”

      楚越之很想把他打包扔芥子空间里,直接给人拖下山。

      大山体量的阵法,再怎么粗糙,也算是护宗阵法那等品级了,强力点的杀个元婴巅峰不在话下。

      “——你究竟在想什么?”

      卫听雨眼睫上挂着白雪,微微低头眨了下:“我以我的一世英名担保,绝对不是杀阵。”

      楚越之不去纠结他有无英名,上前几步,站到他面前,低头直直看着他,眼眸深沉。

      卫听雨不乐意了,那张无性别瓷娃娃般的脸上,不耐烦地浮出怒容。
      他自认这几天对楚越之态度挺好,就连闯进他房间看见他诅咒发作,也没发什么脾气。不料,对方蹬鼻子上脸,顿时开始疯狂输出。

      “是我求着你爬来鬼都找我的吗?是我求着替你冒着生命危险,面对一群各怀鬼胎的老不死,还强迫你吃下一堆灵丹妙药的吗?是我巴巴地上赶着给你修剑,为此大老远跑来药王谷,还得再挨陈甫泽一顿骂吗?我嫌这日子太舒坦了,上赶着给自己找罪受,拿热脸贴你这冷屁股?……”

      “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让你做点事,天天给我甩脸色,老子最烦你这模样了,长得捅破天高是不是?下次再遇见你我他妈绝对把你脑袋削下来喂狗,也算是废物利用……”

      又一次挨骂,楚越之还算平心静气。从前这家伙就脾气差爱骂人,他都快刀枪不入了。
      不过以前一般都是骂他蠢,没有忘恩负义这个字眼,最近却莫名出现了两次。

      他迟钝地反应过来:这家伙不会应激了吧……是害怕自己“忘恩负义”地动手?

      楚越之眉毛一动,深知说服不过这疯子,还是让了一步。

      “……行,走吧。”

      楚越之落后半步,垂着眼,跟在卫听雨后面。

      卫听雨嘟嘟囔囔又骂了几句,才慢慢熄火,就听到楚越之抽空插了一句:

      “有事你躲我身后。”

      卫听雨:“……请问我是残废吗?”

      “不是。”

      “……”

      卫听雨简直懒得喷,不说话了,抬腿往前走去。

      其实,楚越之是相信卫听雨的判断的,困在秘境里的那一年,他是亲眼见识过这家伙的脑子有多好使。

      不然他也不会明知道对方看他不顺眼,还来求人庇护了。

      ——好使是好使,有病也是真有病。

      楚越之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的背影,拿不准他的想法。

      ……不过,在杀死刘承德之前,卫听雨应该会比较惜命的吧。

      远远地,雪地上出现不少凡人,年龄约四十上下,有男有女,均面容肃穆,身着茶褐色僧衣,一手竖立,一手捻着佛珠。
      他们分成九队,一队九人。前面领头八位穿着红色袈裟的邪修,与观雾寺的正朱红色不同,是一种深得发黑的血红色。

      第九位邪修站在最前方,宽大的白袖被风吹得鼓胀,与那佛像一般,半侧裸露,露出的皮肤深似年日已久的漆木盒。

      卫听雨果然没有过于靠近,他停下脚步,回头低声问道:“你觉得这些人修为怎样?”

      “后面的都是凡人,前面三个金丹,五个元婴,最前面那个,”楚越之顿了顿,摇一摇头,“看不太出来。但应该没到化神。”

      “为什么?”

      “直觉。”

      卫听雨哑言,示意楚越之靠近些,随即用了个上品隐藏法器,一层透明白膜半包围住他们,继续往前走着。

      很快,面前出现了一洞石窟,洞口不大,仅二人并肩,勉强可以望见两侧的精美壁画。

      信徒们宛如一排排蚂蚁,逐个通过,消失不见。

      卫听雨却没有跟进去的意思,拿出图纸,找了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安静等待着什么。

      楚越之疑惑道:“你不进去?”

      “我为什么要进别人老巢?”
      卫听雨看白痴般瞟他一眼,合上双目,片刻,突然道:“这洞穴通往崖壁,你跟我来。”

      从山侧绕过去,稍稍费了些功夫。
      待卫听雨在悬崖对岸找到一处落脚点的时候,祭祀仪式已经开始了。

      崖壁上生生地凿出了一尊佛像,数十米高,盘膝坐着,微微垂首,斗笠下斜,水帘作幕,遮住了他的面容。
      颈上挂着108枚佛珠,左手轻轻摩挲着,木色亮得像专门上过漆。

      祂依旧穿着一身怪异的服饰,半侧胸膛裸露,肤色微红;半侧袖袍宽大,纹饰繁重,巨大的宛如灯笼的长裤,被一条鲜红腰带束到腰际,身后披了件红黄袈裟似的外衣。

      整座大佛如真人般色泽饱满,甚至艳丽过头,秘术特制的水幕后,一滴血红的痣若隐若现,点在唇边。

      佛像下方打了一条栈道,未设栏杆,仅容一人。
      底下河流滔滔,深不见底,唯有祭祀处有一小方平台,摆放着神龛。四周雕了些壁画,有新有旧,配色艳如霞日。

      神龛上的贡品已然摆放整齐,满满当当。
      从左到右点了三处香,一处三根,红烛尖探出九缕熏香,袅袅上升。

      信徒们跪在蒲团上,呈现一个凹字形。
      白衣邪修跪在正中央,领头念过三轮佛号,深深三叩首,随即,一寸一寸,像是得到恩准般,缓缓站起身来。

      他的容貌正年青,白衣裳与深皮肤对比鲜明,像刻意的恶作剧。

      那邪修时而悠长地展臂,时而轻巧地旋身,时而深深地弯腰。
      他目光悲悯,眼角自然下垂,似风折了又折的一段柳,又似万年来变而不变的一段河。

      他跳着祭舞,应着声声木鱼,语音平直如线,念诵着歌儿般的经文。

      “南无生来往世陀佛,观天之道,执天之行,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天生天杀,道之理也。缘起万世,归结于今,求一线香,照后后世之万福。”

      念过三遍,复跪地叩首,又三遍。
      末了,他双手合十,虔诚地跪成一张木板,重念过佛号,领着众人一起深深叩地,整齐如俯首的一片草。

      “……但求一线香,照后后世之万福。”

      九起。

      九叩首。

      卫听雨看得无聊,眼见神龛上也没有什么奇怪的祭品,更无奇怪的动静。

      他正要不耐烦地离开,却见白衣邪修终于站起身来,笔挺如松,略一颔首。
      洞穴前的水幕倏地蒸发,咔嚓几声,自上方垂下了九具悬棺,正正落在祭台中央。

      其余邪修纷纷上前,如傀儡般井然有序。
      正中央的棺材突然自发打开,里面摆了件精美的寿衣,刺绣栩栩如生,并未叠起,而是套着人的模样,内里却空无一人。

      片刻,其余棺材具具呈开,里面或男或女,双目紧闭,脸色青白,双手合十,放于胸前。
      更有最旁侧两具,挤挤挨挨满了一棺材的死婴,不知数量,未着片缕,模糊如一屉塞得爆满的馒头,颜色发黑,混着血迹。

      白衣站在后方,手指轻轻摩挲着佛珠,忽而,扬了扬手,衣袖飘飘。

      佛像面前的水帘倏地撤去,血痣如星光般闪了一下。

      卫听雨还没来得及看清祂的面容,就听见一道声音,操着走调的中文,直直输送到他耳朵里。

      “卫仁,新历3609年生人,官都人氏。请。”

      数十米高的佛像,瀑布般倾泄出红光,尽落在他一人身上。

      卫听雨眯起眼,低头望去,正正好对上了白衣的目光。

      一如死水般枯寂。

      卫听雨刹那间想起来。

      ——今日是他的九十九岁生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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