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向死对头求救后》溯西州

14、药王谷

　　一周多后，楚越之终于下了那张万恶的手术台，但当卫听雨来的时候，他还是得被拎回去躺着。

　　不过，由于他的伤势慢慢好转，为了防止被报复，卫听雨基本只做些无伤大雅的小实验，是早就在自己身上做过的那种。

　　他横向对比了一下自己和楚越之的数据，心里感慨万分。

　　楚越之从手术台上下来，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写的东西。

　　一堆完全看不懂的术语，有些还似乎是独创的，简直闻所未闻。
　　只看得出那字写得极漂亮，虽然潦草，但笔画结构明显练过，一种游刃有余的龙飞凤舞。应该从小被家里抓去练字的。

　　“结论是什么？”楚越之问。

　　“人和单细胞生物果然是有区别的。”

　　楚越之：“？”

　　“天才之间相似性不大。”卫听雨一点也不脸红地说，仗着他看不懂，随意翻阅着，“可能只是个例。我需要更多样本，和更深入的试验。”

　　“比如？”

　　“我应该再找一个无情道天才和你做对比，但由于我对你们的傻头剑道不感兴趣，所以我希望拓展到其他领域，先做一个广泛对比，比如金圣玉和他那小师弟就挺不错的。你要帮我抓吗？”

　　“不。”

　　卫听雨话里暗示过他暂时不会对楚越之再动手后，懒得多言：“那你问什么问。多余。”

　　“这些实验你都做过？”楚越之看着一个用了大半的厚皮本上的某一页，上面简单地写有一行：

　　梦迷，五毫升，外用，四十四分四十四秒四四。次数四。某年某月某日。

　　“废话。”

　　楚越之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慢条斯理地翻阅比较，发间编了新的小辫，绕过脑后，柳絮般垂下。

　　他突然往卫听雨那里凑过去，不用很近，也能闻到那股淡淡的清香味。这回更像某种甜滋滋的水果，刚从枝叶间冒出头。

　　卫听雨以为他只是想看数据，没在意，道：“我觉得是你的数据太极端了。你们无情道总是有这种问题，寡淡无味，有时候还突发变异，像压抑疯了，而且还毫无规律，难看死了。”

　　所以，他一向特别不喜欢这种断情绝欲的降智式修炼，压根就不是正常人能练得来的。

　　楚越之一时竟不知道是谁的数据更极端，哑口无言。

　　他看到大多数小实验卫听雨会反复做很多次，比如梦迷，近日居然还有一次，已经降到三十一分钟了。

　　……这人真是个疯子。

　　卫听雨一边看，时不时补充一些注释，一边说道：“对了，后续的实验和疗程我安排好了，大概三周后出发。”

　　“这么快？”楚越之不解道，他可是死去活来了足足三次。

　　“嗯，等药王谷的雪下起来，我就找不到要采的药了。最近我会加大药效，没什么副作用，就是会有些境界不稳固，路上我会给你开特效药，你注意下就行了。”

　　楚越之直觉不对：“注意什么？”

　　“不要用化神以上的灵力和威压。”

　　愣了一会儿，楚越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怕自己路上突然报复他呢。

　　“我不会对你动手。”他认真地说。

　　“？”

　　“你的剑还要我求人给你修呢，你也是我救的，没我你早就被关进九重狱喂冰渣了。你们华穹宗的礼义廉耻给你学到狗肚子了还想对我动手？”
　　卫听雨突然来了气，啪的一下合上笔记，站起身，抬腿想踹他又生生忍住了。

　　“早知道你这么忘恩负义，那天就该让你活生生爬死！还省得我掺和这一堆破事！惹得我现在在那群老东西眼里挂了名，以后还指不定挨什么刺！还不是因为……”

　　——刘承德。

　　卫听雨蓦地想起这个名字，心里更是火冒三丈，脸上却冷了下来，淡声道：“从药王谷回来后，你大概能恢复至八成。到时候别忘了你的誓言。”

　　“我不会。”

　　楚越之一头雾水地看着卫听雨愤而离去，想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还被戴了一顶“忘恩负义”的大帽子。

　　……这人真疯得不轻。

　　还是少惹他吧。

　　#

　　鬼蜮并不像人妖魔三界，在大陆上有着势力范围。
　　它原本并不叫鬼蜮，前身是一处巨大的上古秘境，入口约有华穹宗一半大。经过数千年的洗劫掠夺后，只剩残垣断壁和大片大片的戈壁。

　　而此处又恰好位于三界交界，大陆上常有异族纷争，尸骨遍野，无人收殓，魂魄横死后更是无人超度。
　　某些较为完整强大的魂魄，在迷茫中误入鬼蜮后，受秘境特殊滋养，逐渐强盛起来，在鬼蜮中形成不少针锋相对的城邦部落。

　　渐渐地，此处鬼口兴旺，世人称其为鬼蜮。

　　鬼都恰好在秘境入口地带，是这地带上最大的城市，故而得名为鬼都。

　　此外，在三界交接的三不管地带，也有不少座人魔妖混居的城市。

　　三不管地带（官方名，本地称其为“狗不理”，最早出自某卫姓热心市民之口），离药王谷不算远。

　　药王谷地处人界东南边境。
　　高山连绵阻挡，普通车马从鬼都出发，久的话需走上一年；普通金丹修士飞剑需飞上两三周；而卫听雨不急着赶路的话，三天便可到了。

　　鬼蜮夜间门户大开，百鬼游行，不方便带人出入。正午时分，秘境里徒有一片辉煌后的苍凉风沙。

　　卫听雨轻车熟路绕到一个大柱子下，虚按住剥落的浮雕，注入灵力。转瞬间便已出了鬼蜮，眼前一地飞沙走石，再无文明遗迹。

　　狗不理一如其名，人迹罕至，寸草不生。

　　深秋的风呼啸而过，发疯似的持续给每个路过的人扇巴掌。

　　卫听雨取出一枚芥子似的黑粒，须臾膨胀变大，状似马车车舆。

　　他掀开帘子坐进去，楚越之正想跟进去，就听见他冷淡道：

　　“你在外面跟着他。”

　　楚越之无奈地后退一步，召出飞剑，这才突然看到车舆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具傀儡，衣着精致，粉面红唇，眼神并不显得呆滞，漠然地看他一眼。

　　车舆蓦地又变成了黑粒大小。
　　傀儡步态自然地向前，先是行了一礼，才将黑粒放入项链里，对楚越之抬一抬下巴，不打招呼地御剑飞去。

　　……芥子空间？

　　楚越之顿了一顿，想到卫听雨有这种宝物也不足为奇，但是居然用这个来当座驾，还真的是……穷奢极欲。

　　傀儡从头到尾，没回头看他一眼，飞得极快，用的是药老新赠的那把剑。
　　他唇角自然下垂，眼眸沉得像夜，和卫听雨如出一辙的轻慢意味。

　　……这是卫听雨的本命傀儡？也太像活人了吧？

　　楚越之不远不近跟着，开始怀疑起卫听雨之前说的话。

　　傀儡显然是知道楚越之目前的状态如何，他跟得并不吃力，匀速飞往药王谷。

　　察觉到他速度渐渐慢下来，傀儡就自作主张停下来，示意他打坐回复。
　　自己却抱着胳膊，垂目站着，面容与主人有三分相似，眉宇间像是在嫌弃无用的人类居然还需要休息。

　　边停边飞了两天，日落之时，他们正式进入药王谷的统辖区域。

　　名为药王谷，实则是一条明秀优美的峡谷。
　　流水柔若丝绸，在两岸连山之间，不急不慢地拎着裙摆，蜿蜒流过。

　　此处风景甚奇。
　　南侧山脉四季如春，绿意盎然，风吹过就拨起涟漪，响动一片；
　　北侧山脉却奇峰罗列，拔地而起，山脉头戴白雪，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红黄绿抱成一脉，主峰屹立其中，半数没入白雾，不见神首。

　　夕阳正遥遥地挂在水面上，橙星点点，波光潋滟，一如脉脉含情的女儿郎。
　　天边的薄雾倒有了欲说还休的意味，天水两厢眉来眼去，只显得两岸山峦不尴不尬地多余。

　　村落多在南岸，炊烟一缕缕升起来，接入青碧的天空。
　　远远的人声隔江传过来，林间簌簌作响，不知是风吹叶落，还是动物走过。

　　正当波澜卷着光波，散向远处，蓦地有一道散漫的好久没听的公子嗓音。

　　“——又是这山旮旯的破地方。”

　　楚越之回过头，看见卫听雨不知何时出来了。
　　傀儡对他略略低了头，落后半步。两者一比较，更显得本人面容昳丽如辉，苍白的脸颊涂上一片嫣红，眼里映出橙光，平白添了些暧昧不清的色彩。

　　卫听雨很不习惯阳光，微微垂下眼，眼睫一晃一跳。
　　旋即，他眯眼远眺群山，唇色渲染得亮丽，想起什么似的，眼尾上扬，慢悠悠开口道：

　　“正该是这个时候。”

　　“……什么时候？”

　　卫听雨随意地把手搭在傀儡肩上，刹那完成大量的信息输入。

　　傀儡会意地颔首，便毫不犹豫朝对岸飞去。

　　打发了傀儡，卫听雨抬头看了眼楚越之。
　　对方一袭白衣晕成落红，被风吹乱的短发上栖着夕阳，一向清俊淡然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瞳孔里莫名多了分温柔的神色。

　　卫听雨奇怪地看看他，收回视线，抬腿往山上走去：“投宿的时候。前面有个县镇，先去落脚。”

　　楚越之回头看了一眼北侧的主峰，白雾弥漫，薄如轻纱，那是药王谷的宗门所在。

　　他问道：“不是去药王谷吗？”

　　“这里不就是药王谷吗？晚些时候我们再进山。”卫听雨理所当然。

　　这整片峡谷都是药王谷的后花园兼动植物园，郊区就是面积大。

　　这里是离主峰距离较远的一座矮山，在药王谷管辖区域的外围，枫叶如血，倾洒一地。

　　走了几百米，果然有一处县城，不算大。
　　红砖绿瓦层层叠叠，路面很窄，街边的面馆热气蒸腾，人人红光满面。

　　卫听雨找到唯一一家的旅馆，要了两间天字房，进到房里，替楚越之把脉开药，简略道：

　　“药王谷灵气充裕，你正好在这里恢复一下。随便吸，反正吸不完。”

　　他把药瓶递给楚越之，下了逐客令：“你就先待在这里，药王谷应该没人认识你，想出门可以去，进山的时候跟上就行。主山的护宗大阵有些麻烦，你要跟着我。”

　　楚越之疑惑道：“那你呢？”

　　“看情况。”卫听雨耸耸肩，扔给他一小袋晶石，“或许待一天两天，或许半天，再四处走上一走。我订了两天的房，剩下的钱你拿着，你住着就行。”

　　“你要去干什么？”

　　“我还没蠢到在药王谷干点什么，你安心待着就是了。你想去深山也可以，那里灵力更充裕些，但我不建议你去，灵兽灵植太多了，一步一坑，打起来波动太大，还打不完，得不偿失。”
　　卫听雨有些不耐烦了，道：“限制你修炼了这么久，给你敞开了吸收灵力你还不乐意上了？”

　　狗不理和鬼蜮的灵气魔气干涸，宛若大旱上千载，偶有的宝地都已有主（比如卫听雨的洞府和怀花楼后院）。
　　生态系统还极其脆弱，过度摄取就会遭到破坏，受不住一个重伤化神猛吸，就像一条小溪受不住大型抽水机轰隆隆地抽。

　　药王谷则不一样，流水汇向南洋。大洋里的灵气顺着地势倒灌进来，淌在峡谷之间，孕育了数以万计的灵兽灵植。
　　而它们又反哺了天地，逸散的灵力圈在峡谷里，愈发旺盛蓬勃。楚越之再怎么用，也只能算是海中一瓢。

　　这里原始植被茂密，上等灵兽横行，人类鲜少居住，多分布在南侧山腰以下，以及北侧河流沿岸。

　　其北侧的连山又隔绝了人界聚居地，路途险峻，普通人及金丹以下修士需耗费巨大精力，翻山越岭，一路克服许多攻击性灵兽灵植，才得以进来（卫听雨知道小道）。
　　而有能力的修士早就在中原有了一席之地，且受药王谷提供的药物所限，不会来这抢地盘。

　　是以，药王谷几乎与世隔绝，只有属地内有零散自由的人类村落城镇。
　　而药王谷对外的沟通，则一般通过主山内的大量传送阵，派遣专门弟子外出行医送药。由于药王谷一向与各势力合作交好，还有不少传送阵直接通往别人宗门外门。

　　楚越之迟疑一会儿，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送上门的青壮劳动力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话正中下怀，卫听雨顿了顿，上下打量他一阵，道：“那你等我通知吧。那根傀儡丝还在吧？”

　　“嗯。”

　　“那好，你先养伤。晚点我会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