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画与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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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寻经常做梦。
也许是睡前经常喜欢在脑中构想故事构建场景，她的梦大多光怪陆离。有时候是她和Hellokitty一起开卡丁车去埃及金字塔打哥斯拉，有时候是她化身特工穿梭在申城的高楼林立间cosplay蜘蛛侠。她很少会梦到鹿冉苒，更别说她那个很少提起的初恋模特。
那个叫Moss的模特长得并不出众，身材瘦小，面容病态，纯金色的头发杂乱的披散，唯独掩盖其中的双目眼神锋利。黎寻在网络上搜索过很多次，她的模特生涯寥寥几句，比起T台，画布上的她更加出名。
Moss在画布上的占比很大，她寥落的背影周围填充着海浪云层与悬崖，油画颜料一层又一层堆叠出的质感媲美雕塑。弗里德里希的浪漫因子投胎到一位失意的新人画家身上，又精准落入一位安稳入睡的导演梦中。
黎寻睁开眼时夜晚仍旧在线，她转头盯着绿色的窗帘发了会呆，回过神后已经想不起更具体的梦境内容。
她拿起手机查看消息，才睡着几个小时，好几个群都99+了。有些疑惑地点进这次项目的总策划群，鹿冉苒的经纪人Lily顶着个很文艺的风景照头像和品牌方在群里长篇大论，黎寻很是阅读理解了一番，终于看懂他们在辩论些什么。
鹿冉苒拒绝复刻《Moss》，并且希望这次合作不要出现任何有关《Moss》的内容。
她切出来，到另一个更内部的群里看消息，这边的语言就直白多了，既然她不行，那就换掉她。
反正这年头的艺术家多得可以玩消消乐，不配合的那就麻利地挪位置，凑齐三个碰得一声就消失。
一条私聊被顶了上来，杂志那边负责对接品牌，艺人，制作这三方的媒介老师来私聊她了，大概意思是知道她和鹿冉苒私交不错，希望她能去问问到底什么情况。
黎寻知道鹿冉苒回国后一直状态不佳，断断续续地画，凑凑合合地画。这些画既没被策展人看上也没被画廊拿走代理，更没有买家青睐。
所以，这次的广告其实是很重要的曝光机会，她最好是能尽快地向大家展示，她不是昙花一现的庸才，她可以持续稳定地创作。
黎寻犹豫了一会，决定给鹿冉苒打电话，只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嗯……还没睡吗？”黎寻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找了个温和一点的开场白。
鹿冉苒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嗯。有事？”
看来她很清楚黎寻这时候打电话所为何事。
于是黎寻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要拒绝复刻《Moss》呢？你也知道的，品牌方会选你，就是因为这幅画。”
“就是不想画。”鹿冉苒的回应也很直截了当。
黎寻顿了一下，她觉得鹿冉苒可能还陷在初恋的情伤里不肯抬头，她的语气软和了一点：“那也没让你画一幅一模一样的，那不是希望你拿出一幅类似的吗？”
“有什么区别吗？”
黎寻啧了一声，又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工作是工作，她不想在工作上参杂过多私人情绪。
“这不是耍脾气的时候，鹿冉苒。”
“我没有。”鹿冉苒的声音低了些，呼吸声听起来很沉重，间隔在她的话语间，“我就是……不想画了。”
“是不想画《Moss》了，还是不想画了。”
电话那头陷入良久的空白，沉重的呼吸声替主人表示存在。
黎寻叹了口气，轻声唤她：“鹿冉苒……”
“我画不出来。”她听起来冷酷极了，不知道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黎寻还想再劝：“再复刻《Moss》——”
鹿冉苒咬牙，打断了她：“我不是说《Moss》，我是说所有。我画不出来了啊，所有都画不出来，你懂了吗？”
黎寻用力闭了闭眼，又睁开，薅了把自己的头发。她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时间，此刻4:28。
“你在哪？”黎寻问，她记得鹿冉苒临走前跟她说去约会。
“……在画室。”
没去约会吗？黎寻轻轻挑了下眉。
“等我过去。”
她拉开窗帘，日出还未探头，天空是饱和度很低的蓝。
黎寻有车，大学毕业那年父母给买的，平常不怎么开，因为她很讨厌到处找车位。如今开着车迎着太阳出发，每前进一点，天就跟着亮一点，这种感觉有点像电影里的超级英雄出场前奏，黎寻想象了一下大黄蜂开着开着在高架上变成人形，觉得自己好像那种拉风的主角。
再拉风的变形金刚回归现实生活，那也是需要老老实实找车位的。她把车停在创意园区统一画的停车场里，再往鹿冉苒的画室所在的那栋楼走去。时间过早，连物业保洁都没上班，城市仍在沉睡。
鹿冉苒的画室她以前来过几次，说不上熟门熟路但也肯定不是无头苍蝇，她按密码开门，再往深处走去，最里面的房间没有开灯，黑夜余威仍在，看起来有些可怖。
“鹿冉苒？”她小声喊。
深处的门打开了，鹿冉苒探出半个身子，脸上的微笑有点难看：“欢迎光临。”
黎寻朝她走去，每前进一点，屋子就跟着黑一点。
“怎么不开灯。”黎寻进屋，想给自己找个空椅子坐下，没能成功。
鹿冉苒的画室里没什么家具，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两个画架摆在中央。她正坐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看电脑，黎寻习惯性地扫描环境。
画室较之上次有了一些改变，她之前会把草稿和影印画册很规整地按她自己定的一个顺序排好，如今全都散在桌面上，地上的画材堆得有些无处下脚。
黎寻小心翼翼地给自己踩出一条路走向她，她的电脑界面停在某个艺术馆的电子档案室，黎寻瞥了一眼，全都是英文，看不明白。
“你说我这次要赔多少违约金呢？”鹿冉苒关闭网页，合上笔记本电脑，把桌子收拾出了一小块空地，示意她坐。
这桌子一张桌面四条腿看着晃晃悠悠的，黎寻替桌子害怕，选择继续站着。
“我觉得你现在应该考虑，是不是要睡一觉，或者吃点东西——你饿不饿啊？”
鹿冉苒抬眼看她，没说话。
黎寻摊了摊手，掏出手机，熟练地点开外卖软件，准备看看这个点有什么店仍在营业。
“不饿。别点了。”
鹿冉苒把她的手机拿走，放在桌上，黎寻不明所以地和她对视，等着她开口。
但她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鹿冉苒趴在窗边往外看，她的眼神透过玻璃反射朝黎寻看过来。
初夏的天亮得很快，不论是黎明前的蓝调还是每一天都会升起的朝阳，此刻都已往东远去。
创意园的楼群追求小而美，即便身处顶层，层数依然不高，从这间小屋子的小窗户往外看，只能看见对面楼的半腰，和底下笔直的大道。世界被框在这样小小的四方内，于是也变得很小很小。
“我之前一直在想，能画出来《Moss》，到底是因为我爱她，还是因为我根本就不爱她。”
其实黎寻不爱听关于Moss的事情，鹿冉苒在国外的四年是她不曾参与的四年，人对未知总是充满恐惧。
但人对未知也同样充满好奇：“你和她是怎么回事呢？”
“没怎么，就是很简单的，她在Workshop兼职模特挣钱，我在workshop当学生画画，接触多了就在一起了，没什么共同话题就分开了，就是这样而已。”
“那你还能画出那样的画。”
“初恋诶！”她笑，“你小时候没发过那种伤春悲秋的非主流□□空间啊。”
黎寻回忆了一下，确实没有，她摇了摇头。
“但是那幅画成功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就跟什么无心插柳，柳暗花明差不多吧，毕竟你也知道，什么搞艺术，天赋勤奋都不重要，运气最重要。”
这个观点黎寻很赞同，于是她又点了点头。
“然后就有很多人来采访我，想从我这挖到一个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但是我说不出来，我就想着不说了，他们又说我受了很严重的情伤应激了，我都被气笑了。”
“所以这是你这次不想画的原因吗？”
“当然不是。”鹿冉苒继续说，“我觉得我可以画别的，但是没人想看，大家只想看你一遍遍复刻你的成名作，大家只想听故事，可是我没有故事。于是我开始尝试约会新的人，我想再找一次那种失去的感觉，但是没有了，不再有了，我失去了，失去了失去的感觉。”
“所以你是为了找感觉才……”黎寻努力地捕捉关键词。
“你说我是不是一个空心的人，刚好遇到了一个适合的套子，于是就被套牢套死了。”
黎寻默默无言，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鹿冉苒顺势靠进她怀里，她犹豫了几秒，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揽住。
喜欢有时候又是这样的事情了，因为喜欢所以甘心，因为很喜欢所以不甘心，不甘心是甘心的比较级。
小窗户迎接熹微的晨光，她第一次注意到光的实体跃动在她们之间，像顿悟。
美吗？当然是很美的，近在眼前的，仿佛触手可得的，她以前在学校学过这个名词，他们都管这类东西叫“海市蜃楼”。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9）画与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