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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不天才枪手 ...

  •   鹿冉苒第一次拿起画笔,是用食指蘸着佐餐用的酱汁,在整块高档原木切出来的餐桌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一幅全家福。说具体点,其实就是几个不规则的圆圈和线条。

      两三岁的样子,年纪太小了,说话也像涂鸦一样糊作一团,小小的人指着最大的圆圈说这是爸爸,指着圆圈里的一小团黑块说这是妈妈,最后才指着一个几乎化成一摊的酱汁痕迹,说这是鹿冉苒。

      “是吗?我不记得了。”

      鹿冉苒撑着下巴看厨师把黄瓜擦成丝,几根旁逸斜出的碎块蹦出来,在大理石台面上坠崖身亡。

      优雅的母亲和她那同样优雅的朋友们端庄地围坐在西式厨房的岛台旁,还在絮絮叨叨着她的童年趣事,鹿冉苒心不在焉地应和着她,满脑子想着等下该怎么跑出去。

      “听到了吗冉苒?”母亲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叫你爸爸下来吃饭。”

      豪华欧式风格的复式别墅里为什么会出现一块挂着幼稚简笔画的门牌?鹿冉苒盯着门牌正中书写着的“鹿冉苒”思索良久——格格不入,她想,没记错的话这个小时候手工课上做的牌子应该早就消失在了自己根本没注意的回忆里。

      她伸出手摸了摸牌子角落里的太阳月亮和星星,环绕在星星里的三个简笔画小人,中间那个最小号头上还戴着王冠——公主,毫无疑问。鹿冉苒用食指关节敲了一下中间那个小号火柴人头上的王冠,发出笃笃笃的声音,好像啄木鸟在给树木去除病灶。

      像动漫一样,反派角色的登场亮相。鹿冉苒打量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穿着土里土气的校服,红色的领结像被剥离的脉搏,苟延残喘地挂在胸前供人观赏。

      看起来挺可怜的,即使她确信自己一点都不可怜。

      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容貌,这样的生活。鹿冉苒找不出值得可怜的理由。可是为什么,她伸出手摸了摸镜子里的自己,里面的人也回以动作而摸了摸她,太可怜了,这模样……都流泪了。

      鹿冉苒眨了眨眼,蓄满泪水的眼眶再也不必掩饰,泪水沿着脸部的肌肉和骨骼一路向下,挂在下巴边缘要掉不掉,她实在是想不出流泪的理由,于是强迫自己笑起来——不准这么可怜了,她这样命令自己,不可以再这样下去。

      明明那时候都那样下定决心了……鹿冉苒心想,把自己弄得摇摇欲坠,是不是就会有什么人忍不住要来拯救?

      比如隔壁班那个不记得姓甚名谁的篮球小子,比如大她一级准备冲击藤校的那个戴眼镜学长,比如美术班里那个留着个性短发的帅气助教……比如眼前这个,认识不久的一起上外教课的同学。

      黎寻举着相机拍她,刚举起来一会就皱眉望天,指挥着她往树荫下去:“阳光太大了,不好看。”

      她一动不动,像在较劲。黎寻对她一向宽容,收起相机,拉着她到树荫下,鼻尖挂着薄薄的汗。

      “怎么不拍了?”鹿冉苒问。

      “光不好。”黎寻收拾起手里的相机,“吃饭去吧?”

      商圈里的餐厅总是标准化到不出任何错,鹿冉苒喜欢吃这类食物,好看,不难吃,最重要的是,不出意料。

      连锁的意大利面专营店味道可口,她抿一口餐厅免费的柠檬水,没有甜味,这很好。但是不够酸,这又不好了。她边吃边回复手机里的消息,学校网球社的那个男生对她穷追不舍,真是烦透了。

      她希望所有靠近她的人都在合适的时刻出现,在不合适的时刻自动消失——别误会,不是言情小说里的”给我滚出去“那样歇斯底里的消失——是像高温蒸汽那样瞬间升腾蒸发,偶尔在意的话才会看清几缕残痕。

      她知道这样的想法恶劣,甚至可以说是不要脸,还好,她从小到大听了很多人很多语气很多表情的议论,所以不必担心,暂时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她和黎寻根本就成长在两条射线上。她在做申请文书和作品集,黎寻要上三门补习班,每周日晚上回学校做历年模拟卷。这样的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黎寻爱点那种看着就甜的桃子气泡水,她接过来就着黎寻喝过的吸管尝一口——果然很甜。

      “你收到过情书吗?”鹿冉苒不想再搭理手机里的那个男的了,她把手机放在一旁,开了静音。

      黎寻的叉子在卷面:“啊?没有。”

      “你长得也不差啊。”

      “啊……这种事也不是长得不差就能有的吧……我猜。”黎寻尴尬地笑了两声,脸颊微红,“干嘛突然问这个。”

      “就是想知道。”鹿冉苒的叉子戳着碗边的西兰花,水煮的,没什么味道,“所以问。”

      “那你有吗?”黎寻成功卷起了面,“你这么漂亮,应该有。”

      “嗯……可能有。”

      “可能有?这是什么回答。”

      “就是我不记得有没有了,也许有,也许没有。”鹿冉苒伸长手去够黎寻的桃子气泡水,吸了一小口,气泡感冲淡了一些甜腻,“也许写好了暂时没送给我。”

      “好自恋啊鹿冉苒。”黎寻嫌弃地咦了一声。

      餐厅嘈杂,两个女高中生的说说笑笑很容易就被盖过。公寓寂静,一个独居女性的睡眠安稳延展至傍晚。

      鹿冉苒睁开眼,阳光消散在刚做的梦里。她住的楼层被高楼大厦环抱,采光勉强,窗缝透进来的阳光不知道是哪栋高楼的光污染反射来的二手余晖。

      鹿冉苒刚做过的梦冗长且眩晕,她浑身冷汗淋漓,刚才的梦境也都忘了个干净。

      她起身到卫生间洗漱,镜子里的她看起来挺不好,应该是个噩梦。

      她坐在马桶上刷手机,万年不联系她一次的母亲留下一个未接来电,她迟疑地点开日历,左思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

      “妈,您找我。”她还是拨回去了。

      “冉苒。最近忙吗?”鹿女士开口,数十年如一日的优雅。

      “有什么事吗?”鹿冉苒的声音很端庄。

      电话那头语气依旧:“你爸爸快要过生日了,你要回家。”

      鹿冉苒象征性地问一句:“定在几号?”

      她们家的情况就和小说里那种天天说着“回老宅”的家族大差不差。动荡的年代盛产投机者,她的祖先恰巧赌对了大头,只可惜满脑子香火传承的男人相当不争气,只有她奶奶一个女儿。

      他觉得可惜的女儿一点也不可欺,她把她父亲的投机倒把和运气继承得很好,于是家族就这样诞生了。鹿冉苒对自己的爷爷没任何印象,在她出生之前,他就已经去世。

      鹿冉苒对自己的这个爸爸更没印象,但她知道她这个出身寒门的高学历爹应该挺不甘心屈居人下的,否则也不会非要给她的名字加上两个冉,彰显存在。

      冉苒嘛……有时候她也觉得人如其名,当一切都无所适从的时候,那就只能燃烧自己。青烟冉冉升起,飘得很慢很慢。

      “后天。你要回家。”

      命令式的电话挂断了,鹿冉苒又在马桶上静坐了一阵子,站起来按冲水键的时候左腿发麻,险些摔倒。

      Lily的电话很会看时机,她在电话里劈头盖脸地让鹿冉苒尽快出作品,鹿冉苒沉默地听,第一次没有和她狡辩。

      她想找人商量对策,联系人列表里乱七八糟的头像和名字,一大半都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她想给黎寻打电话,拨过去的时候显示通话占线,黎寻有自己的事情忙。

      她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地盯着墙发呆,墙上挂着个上任租客遗留的复古样式钟表。她看了许久才发现这表的秒针卡在离12还有四格的地步一动不动,曝尸白墙。

      眼睛发酸发胀,她放弃研究钟表和白墙,躺在沙发上刷手机。熟练地点开社交软件左滑右滑,妄图在网络上找到一点可供match的灵感。

      脑袋空空和脑袋满满往往是一件事,她脑袋满满地想自己的画,脑袋空空地看搭讪软件上的图片滑,庞大的信息流并没有把灵感带到她面前,鹿冉苒徒劳无功地放下手机,告诉自己不准哭。

      手机就搭在胸腔偏左的位置,心脏被压着跳动,有气无力。

      突如其来的通话吓得人心悸,鹿冉苒惊魂未定地接起来,黎寻的声音透过网络传来显得失真,带上些颗粒感。

      “怎么了?”她问。

      鹿冉苒一瞬间定下来:“你在家吗?”

      黎寻在家处理了一天工作,开了三个会,她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倦怠:“嗯?在。”

      “我想去你家。”鹿冉苒说,她有点担心黎寻会拒绝,语气放软了些,“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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