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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皇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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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皇庄别名稻香别庄,最早是太祖定鼎之初,为劝课农桑、供奉宫廷粮米而设的一等粮庄。
彼时京城近郊多有前明遗留的军屯旧地,太祖圈定城北这片沃野,沿用旧屯规制设庄。
因庄田连片水土丰饶,每至秋日便稻浪翻涌,久而久之,“稻香别庄” 的雅称便在宫内宫外流传开来。
早年这里由内务府直接管辖,直至先帝将其赏赐给前太子,后来当今皇帝将这里划为昭宁公主的庄产。
然而,等这片庄田到了昭宁公主手里,不出两三年,这片规整的田庄便彻底变了模样。
田埂尽头辟出空地,盖起了临水小筑,周遭遍植花卉,一年四季都开得喧腾,庄北最肥沃的水田被改成了莲塘,夏日可赏荷采莲,几条田间窄埂被拓宽整平,被改成了马球场。
原本连片的稻田被拆解,这片田庄成了水灵灵的乐园妙地。
昭宁公主这个年纪,正是爱玩的年纪,也难怪她时不时地于此地聚众设宴。
甚至有时候在城北皇庄玩得乐不思蜀,一住就住足足月余,直到宫里那位催她才肯回皇宫。
所以今夜温珩礼听到她今夜人在皇庄也不奇怪。
可昭宁公主本身很奇怪。
她倒是没拒绝两人的来访,却让侍卫传话他们,说只许主子进庄子,下人通通留在外头。
温珩礼了然,这位公主往日里设宴也是这般,请来的世家小姐都只许带一侍女跟随,若是男子更是只许只身赴宴。
温珩礼让林卫留在外面等他,回头时却发现他素来从容随性的“夫君”正与手下交代着什么,眉心蹙起,像是有些心事。
顾维桢说话声极小,温珩礼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看到那位收到吩咐的侍卫六三转身离去,顾维桢微微转头,被专注盯着自己的温珩礼抓了个正着,微微一愣,随后眉心展开,对温珩礼展颜笑道。
“夫人在看什么?”他神色坦然。
温珩礼道:“你在担心什么?”
顾维桢叹气:“夜深了,夫人,我担心来不及回城,便让人去城门口通传一声。”
温珩礼不信:“你一路上心不在焉。”
顾维桢也没否认:“夫人不比我还心不在焉?”
温珩礼沉默。
他说的也对,这一路自己都在想前世的事,便忽略了一旁顾维桢的神色。
现在才反应过来,若是以往的顾维桢,必不可能如此沉默,只能说明他自己沉思之时,顾维桢也神思不属。
为什么呢,温珩礼心想,顾维桢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可是据他所说,那些浮生只流于梦境,顾维桢一路都未闭眼,若是有印象那该早于他问话之前,可顾维桢否认的姿态过于自然,温珩礼不觉得他在说谎。
他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那是什么让他举止这般怪异?
“夫人,夜露深重,你真的要这么晚了去拜访公主?”
“是否过于失礼了?”顾维桢不经意打了个哈欠,打断温珩礼的思路。
又来。
温珩礼心中掰着手指,这是顾维桢第三次暗戳戳提醒自己别进去了。
如果顾维桢并未想起前世记忆的话,那要么就是这座庄子有问题,要么就是里面的人有问题。
越是这样,越能证明里面有鬼,温珩礼在心里默默点头,他一定要进去看看。
他拒绝了乘坐马车,抬脚从两排黑甲间穿过,走入那幽深的黑夜之中。
夜深了,但温珩礼视力好,还能清楚看见大片大片的田野,田野上杵着高高的望杆和稻草人。往里面再走些,连接田地的是一从一从的溪流,一流流小溪汇聚,汇成了一个环绕里面庄园的巨大湖泊。
庄园倒映在黑漆漆的湖水里散着点点糊光,连接里面庄园与外头的是一条极宽的道路。
可想而知这么大一个湖竟是深深挖出来的!
温珩礼有些瞠目了。
顾维桢走在他身边,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道:“起先这里是一片水田,后来挖穿挖深成了一片湖,移植了不少奇花铺在湖面,往日里昭宁带人来这里划船游玩,也有一番乐趣。”
说罢,他又看了温珩礼一眼,道,“夫人真该白日来,这夜里可没什么游湖光景。”
第四次了,温珩礼默默计数。
他更不想走了。
他垂眸看着黑漆漆的湖面,道:“这么大的水田,每年能产多少稻米。”
顾维桢挑眉,奇道:“你居然有这样的想法?”
“哀民生之多艰罢了。”
顾维桢不明意味笑了一声,示意他道:“走吧,小心些。”
路上,顾维桢开口:“夫人待会见到公主,想问些什么?”
温珩礼道:“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
“真好奇啊。”顾维桢叹气道。
“什么?”
“真好奇夫人看见的前世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那时行动不便怎会来此处,夫人到底知道些什么,惹得夫人这么晚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
温珩礼盯着黑沉沉的水面,闻言只道:“危险吗?”
“很危险。”顾维桢回答得很简短,也很肯定。
温珩礼突然停步。
他扭头对顾维桢道:“你和李荃什么关系?”
“这话应由我来问才是,”顾维桢将这问题抛了回来,他双眼眯了起来,“你与李荃什么关系,你们到底是不是兄妹?”
“换句话问,夫人可知道,李荃这个名字的由来?”
温珩礼抿唇不言。
“当年先太子与陛下曾说过,日后第一个孩子取荃为名,荃不察余之中情,以香草喻国君,意高深远,后来侧妃生下女孩,陛下说香草也喻美人,便未给这位公主取他名,可……”
顾维桢停顿片刻,道,“可不管什么喻意,李荃这个名字应属于先太子的第一子才是。”
他的意思是,李荃并非李荃。
温珩礼没有吭声。
二人浅步走着,穿过湖泊,来到庄园内部,昏黄的灯光终于罩到两人头顶。
温珩礼看向顾维桢,后者的瞳孔在光线下显得透明,他缓缓道:“李荃这个名字并非专属,既然她出生叫李荃,那她就是李荃。”
“更何况名字没有专属。”
顾维桢没与他争辩“李荃是不是李荃”这个话题,他只是摇头:“夫人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与她是不是兄妹?”
温珩礼移开目光,“抱歉,我不能与你说实话。”
“夫人还是不信任我。”
温珩礼沉默。
在这件事上他必须沉默,他不想欺骗顾维桢,也不想顾维桢掺和到这件事情上来。
他觉得愧疚。
“夫人没必要瞒我,”顾维桢循循善诱道,“若是兄妹,那你二人便是一条线上的人,此地于你便无半分危险。”
“为何?”
“李荃不好对付,她若知道你是她兄长,必会站在你这边,帮你……”顾维桢说着说着,突然沉默下来。
顾维桢向来出口成章,诱导的话语一套一套的,可说着说着他也意识到此言有问题,根本诱导不到眼前人。
温珩礼道:“兄妹如何不能相争?”
他难得见顾维桢沉默姿态,没有多想,只是在心中默默拔高了对李荃的重视。
他道:“就算是兄妹,我与她也不是同母,没有自小相处的情分在,她为何会帮我?”
李荃是一个会重视血脉的人吗?
无论她出身为何,她姓李。
从小处在李姓皇族,姓李的都与她有血缘关系,她会在乎那些人吗?
别说姓李的,姓萧的也与她有血缘关系在……
温珩礼想到这里,突然顿住。
他想到前世萧玉棠与李荃的关系也是很好。
李荃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知道真相吗?
知道她和萧玉棠的真实关系吗?
为何传闻里情同姐妹的两人,一个是将京城搅得腥风血雨的大魔王,另一个却籍籍无名藏在寥寥背景里,只在他的印象里留下些骄纵、刁蛮、奢靡的标签?
他又想起小姐日常碎言碎语里提到的那本书。
那本书里的故事并非事实,若是从另一个角度而言,那是一本由大大小小的传言拼凑而成的一本野史。
小姐曾说过野史可以野,但是不能是“史”。
她怒斥那本书的作者。
那个作者是谁?
换言之——那个旁观的,把所有传言搜集起来,添油加醋的家伙是谁?
庄园里一片昏暗,灯光所及,没什么人的痕迹。
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从对面走来,对他们行了一礼。
“公主已歇下了,她说二人若喜欢便在附近转转,若是想休息也有客房给二位。”
温珩礼觉得毛骨悚然。
一只没什么温度的手悄悄牵上他的手。
温珩礼怔然抬头,顾维桢与自己相抵,对自己粲然一笑。
“夫人想逛逛吗?”他话语如暖洋,驱散了温珩礼四肢的冷气。
他觉得身体又有了力气,牵着顾维桢手的那只手轻轻动了动,感受那温凉的皮肤与自己相擦。
“还是在此地就寝?”顾维桢又道。
“我想去看看。”
温珩礼道,“刚刚走过的那片田地,我想走回去看看。”
他想到刚才入目的一片无垠。
黑影幢幢,谜影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