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冰封之家的访客 ...
-
韩家住在城北一个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小区里。楼道狭窄，光线昏暗，墙壁上斑驳的痕迹诉说着岁月的沉淀。然而，当林凡和陈砚清跟随马调解员踏上通往四楼的台阶时，一种不同于老旧楼道常有的、单纯的潮湿霉味的气息，逐渐弥漫开来。
那是一种无形的、渗入骨髓的寒意。
并非物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情感低温。仿佛每向上走一步，周围的空气就变得粘稠一分，色彩也黯淡一分。连楼道里那盏声控灯，似乎都变得反应迟钝，光芒有气无力。
马调解员裹了裹自己的外套，压低声音对林凡说：“林师傅，您感觉到了吗？就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
林凡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的感知比普通人敏锐得多，此刻的感觉更为强烈。在他的心象中，整个四楼楼道，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带着细微冰晶的灰白色雾气所笼罩，而这雾气的源头，正是走廊尽头那扇贴着褪色福字的防盗门。
陈砚清已经不动声色地打开了便携探测器，屏幕上的数值悄然变化。“环境‘情感温度’指数显著低于基准线，持续下降中。检测到低频、高密度的‘抗拒’、‘疏离’、‘疲惫’情绪粒子弥漫。确认异常环境。”
来到韩家门前，马调解员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鼓劲，然后才抬手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极其迟缓的脚步声，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拉开一条缝。一张写满疲惫、眼神空洞的中年女性的脸露了出来，是梅姨。
“马主任……您又来了。”梅姨的声音干涩，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她的目光掠过马调解员，看到后面的林凡和陈砚清时，也只是极快地、漠然地扫过，没有好奇，没有疑问，甚至连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都没有，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梅姨，打扰了，这两位是……街道请来的心理咨询方面的专家，林老师，陈教授。”马调解员连忙介绍，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热络，“过来看看，聊聊，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梅姨沉默了几秒，然后默默地拉开了门，让开了身子。“进来吧。”她的动作和语言都透着一股巨大的惰性，仿佛每一个简单的举动都需要耗费莫大的力气。
三人走进屋内。
房子不大，陈设简单而陈旧，但收拾得异常整洁，整洁到……几乎没有生活气息。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同样面无表情、看着窗外发呆的中年男人，是老韩。另一个房间的门紧闭着，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应该是他们上大学的儿子小韩的房间。
屋内的那种“冷”和“刺”感，比楼道里强烈了何止十倍！
林凡感觉自己像是瞬间踏入了一个情感的荒原。在他的心象中，这个家不再是物理的空间，而是一片无边无际、覆盖着厚厚冰层的苍白雪原。天空中飘落着细密的、冰冷的灰色雪花，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而在这片冰原上，矗立着三个由寒冰雕琢而成的人形。他们彼此相隔不远，却仿佛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每个人的身上都布满了一根根向外刺出的、尖锐的冰棱，这些冰棱既是他们自我保护的盔甲，也是阻隔彼此靠近的屏障。冰层之下，隐约能看到一丝丝微弱得几乎熄灭的、属于“温暖”的光点，但它们被冻结得太深、太厚，根本无法穿透出来。
更让林凡感到心悸的是，这片冰原和这三个冰人之间，还缠绕着无数细若游丝、却坚韧无比的灰色能量丝线。这些丝线将三者以一种极其扭曲、紧绷的方式连接在一起，仿佛一个濒临崩溃的、冰冷的能量网络。丝线上不时传递着微弱的、代表着“失望”、“怨怼”、“疲惫”的能量脉冲，每一次脉冲，都让那些冰棱似乎更尖锐一分，让那冰层更厚一分。
“请坐。”梅姨指了指沙发旁边的几张木质椅子，自己则走到老韩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僵硬。老韩依旧看着窗外，仿佛进来的只是几团空气。
马调解员试图暖场，干笑着说了几句关于天气的闲话，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冻结了。他尴尬地搓了搓手，看向林凡，眼神里写着“你看，就是这样”。
林凡没有急着说话，他闭上眼睛，将感知缓缓扩散，尝试更深入地触碰这片“冰原”。当他无形的感知触角轻轻拂过梅姨方向的“冰人”时，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委屈与疲惫如同冰水般涌来；触碰到老韩时，感受到的是被巨石压垮般的沉默与无力；而当他的感知试图靠近那扇紧闭的房门后的“冰人”（小韩）时，遭遇的则是一堵混合着愤怒、迷茫与彻底拒绝的、更加厚实寒冷的冰墙！
这些情绪并非激烈爆发，而是如同深海下的暗流，冰冷、沉重、无声，却蕴含着足以将人拖入深渊的力量。
陈砚清则在一旁，用探测器细致地扫描着整个空间，记录着能量流动的数据。他低声对林凡说（通过微型通讯）：“检测到高强度‘情感抑制’场。家庭成员间的‘情绪交换熵’趋近于零，近乎绝对孤立。能量连接网络呈现‘负反馈循环’特征，每一次微弱的情绪波动都被网络放大并转化为更强的‘冰冷’与‘尖刺’输出，持续固化当前状态。”
他用科学的语言，精准地描述了林凡心象中那片绝望的冰原。
林凡睁开眼，看向并排坐着的、如同两尊冰雕的老韩和梅姨，心中了然。这不是简单的吵架或矛盾，这是一个家庭的“情感生态”彻底崩溃后，陷入的死循环。彼此伤害，彼此冻结，却又被某种无形的纽带（那些灰色丝线）死死绑在一起，无法分离，只能在冰冷的窒息中共同沉沦。
常规的劝解、谈心，在这里毫无用处，只会被那厚厚的冰层和无形的尖刺弹开，甚至可能加剧他们的防御。
必须找到一种方法，能绕过这些冰棱，触碰到冰层下那一点点尚未完全熄灭的微光。
林凡深吸一口气，没有按照马调解员预想的那样开始“谈心”，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客厅角落的一个老式玻璃柜。柜子里摆放着一些略显陈旧的相框。
他站起身，走到玻璃柜前，隔着玻璃，看着里面的照片。大多是些老照片，有黑白的结婚照，那时的老韩和梅姨脸上带着羞涩而真挚的笑容；有抱着婴儿的全家福，小小的婴儿被父母簇拥着，画面温暖；还有小韩小时候戴着红领巾、笑得一脸灿烂的照片……
林凡伸出手指，轻轻点在玻璃上，隔着冰冷的阻碍，虚抚着那些定格的笑容。他闭上眼睛，不再去感知那无处不在的冰冷，而是将全部精神集中，尝试去感受这些照片本身承载的、属于过去的情绪残留。
瞬间，一股微弱却截然不同的暖流，如同被埋藏在冰川下的远古种子，悄然触动了他的感知。
那是喜悦，是期待，是毫无保留的爱与紧密的联系。
这些情绪虽然微弱，被时光和此刻的冰冷磨蚀得几乎殆尽，但它们真实存在过！它们是这片情感荒原曾经作为“绿洲”的证据！
林凡心中一动。他没有试图用语言去唤醒什么，那样太直接，太容易被冰层阻挡。他做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举动。
他转过身，对陈砚清说：“陈教授，能麻烦你，帮我把柜子最上面一层，左边那个棕色的相框拿出来吗？对，就是那张一家三口在公园草地上的。”
陈砚清虽然不明所以，但他对林凡的指令执行度极高。他依言走上前，身高优势让他轻松地打开了柜门（梅姨只是默默看着，没有阻止），取下了那个林凡指定的相框。
林凡接过相框，没有立刻递给谁，而是用自己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相框边缘那有些磨损的木质纹路，同时将自身的一丝温和的、带着“追忆”与“珍视”意味的意念，连同“守心佩”一丝微不可查的安定感，缓缓注入其中。
他像是在修复一件珍贵的古物，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上面承载的时光与情感。
然后，他走到梅姨和老韩面前，将相框轻轻放在他们之间的茶几上，让那张洋溢着过往温暖与笑意的照片，正面朝向两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退后一步。
一瞬间，屋内那冻结的空气，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老韩一直望向窗外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收了回来，落在了那张照片上。他脸上的肌肉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
梅姨空洞的眼神，也聚焦在了照片上。她那放在膝盖上的、一直僵硬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在心象中，林凡“看”到，当那承载着温暖记忆的相框被放置于两人之间时，那连接着他们的、冰冷的灰色能量丝线，似乎被一股微弱的外来暖流短暂地“熨烫” 了一下，虽然未能融化冰层，但那传递“失望”与“怨怼”的脉冲，出现了瞬间的中断！
而梅姨和老韩对应的“冰人”内部，那被冻结在极深处的、微弱的光点，似乎也因为外界这熟悉的“温暖”刺激，而极其微弱地、挣扎着闪烁了一下！
就像在绝对零度的黑暗中，投入了一颗被加温过的、熟悉的石子，虽然无法带来光明，却清晰地证明了“温暖”本身的存在。
陈砚清的探测器屏幕上，代表梅姨和老韩情绪核心的几个指标，同时出现了短暂的、小幅度的正向波动！
“记录：引入‘正向记忆锚点’实物，可对高强度情感抑制场产生瞬时微扰动。”陈砚清低声快速记录。
马调解员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微妙的变化。他磨破了嘴皮子都没用，林凡只是拿出了一张老照片，气氛居然……居然好像松动了一根头发丝？
林凡心中稍定。方法有效！
但这还远远不够。这张照片带来的扰动太微弱，太短暂。而且，最关键的一环——那个紧闭房门后的儿子小韩——还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家的冰封，需要更强大的暖流，需要能同时作用于三个点的、系统性的“解冻”方案。
林凡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这个冰冷、寂静、却布满无形裂痕的家。
他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冰封之家的访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