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恨生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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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灵濯凝视着蜷缩在地上的人，一步一步缓缓向他靠近，周身四散的妖息停住了他的脚步，他不得不犹疑。
裴青溯倏然睁开眼，淋漓的鲜血从他口中蜿蜒淌淌，无止无休，仿佛要把浑身的血呕尽。
温灵濯的心狠狠一跳，顾忌不了那么多，猛地就要冲上去。
裴青溯体内的妖力暴走，如果不能吸收的话，失去容器禁锢的气息瞬间就会把他的肉身撕成碎片。
身侧的幻影却拦住了他，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往回一揽，定定看向他的眼睛，“这里是心域的边界，在这里你才安全。”
“他不希望你过去。”
温灵濯却没妥协，屏着一口气往反方向施力。可骤然得到力量的裴青溯连幻影都强大了许多，一时半会竟挣脱不开。
他不由得恼火，“管我呢？！”
幻影愣愣，盯着他手上动作，“你想和他死在一起吗？”
“我？”温灵濯莫名，“我不想。”
“救人一命，医者仁心。”他不耐地晃晃被捏红的手腕，示意他快点放开，“他死不死我说了算。”
幻影没再说话，身躯渐渐朦胧，化作黑气笼罩在温灵濯周身，护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裴青溯的面前。
温灵濯甫一伸手靠近，便被神志不清的人下意识抓住。裴青溯没来得及应激，先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倏然温顺下来，被温灵濯轻轻抱在怀里疏导他体内的妖力。
他一把掐住裴青溯的脸别过来，随意扯着袖子擦干净唇角的血渍，从下唇一路描摹到唇珠上，手指顿了顿，轻轻压了下去，染开一抹殷红。
他们位于风暴中心，四周幕景坍塌又重建，仿佛日升月落天地重开，和古老的神族一样湮灭万年。
“你再不清醒，我们真得留在这儿了。”温灵濯扯扯嘴角，捏着裴青溯的脸恶狠狠佯装呵斥，“喂，我可不想死。”
“不好么？”
裴青溯很早之前就醒了，他没睁眼，也不动，寄希望于温灵濯没有发现，好叫他一直赖在他的怀里。
温灵濯一口否决：“不好。”他早看出这人醒了，也不戳破，静静拥着他坐在地上。
裴青溯又咳了几声，嘴里一股腥气，血却径自从耳朵涌出，弄脏了温灵濯的月白袍子。
“又做了什么？”温灵濯见怪不怪，换了只袖子给他擦，从脖颈到耳后，越擦肤色越泛红，他停手，“你撕开了心域空间？”
“你走吧。”裴青溯扯下沾染了他血液的袖子，攥紧了手，抵在唇边不停地呛着，“快走。”
温灵濯没动，好整以暇理了理残破的衣服，看向他，“你没忘了是你惹我生气的吧？”
他的一双眼睛像春日里刚化开的湖，冰凉的、清冷的，带着残冬遗雪的寒气，却并不让人觉得疏远或是漠然。
而这双眼睛此刻，只盛着他一个人的身影，目光静静，只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我很生气，裴青溯。”风沙迷蒙了视线，狂风呼啸着朦胧了声音，颤抖的手又收紧几分，几乎将自己的脑袋埋进怀中人的肩窝，“是对你……也是对我自己。”
裴青溯忽而很想很想听听温灵濯现在的心声。但他的手指只是无力地抬了抬，脑海便几乎被刺耳的嗡鸣声贯穿，耳边风声像老旧风箱呼哧哧地响，眼前阵阵发黑。
如果要死的话……失去知觉之前，他心里的希冀簇簇燃烧。他也许能许下和漱玉一样愿望，至少在那个人的目光之下走向死亡。在裴青溯短暂的人生当中，这也能称得上是一件幸事。
可惜落了空。
穆离及时赶到，裴青溯没能死成。
穆离脚步匆匆将剩余席卷的妖力收起，沿着裴青溯撕开的心域空间摸索，忍着狂风刮过裸露肌肤的苦楚硬生生挤了进来。
“简直是胡闹！你们两个！”他又惊又急，脸上一贯的从容全然无影无踪，将裴青溯从温灵濯怀里挖出来，一手一个抓着冲出风层。
妖力不同于灵力或是内力，太过浓厚纯净，人的身体很难一下大量承载，极易爆体而亡或是经脉受损走火入魔。
他带着两人来到荒沙国，便也要全须全尾地带他们回莲城。
幻境外是与众不同的安宁与平静，深夜家家户户都已熟睡安眠，静谧和谐。谁也不会想到今夜的天翻地覆，国主府倒塌大半，他们失去了从来瞻仰的女王，也死去了日日谏骂的水妖。
裴青溯伏在穆离的肩头，眼皮沉沉将要阖上，手中一松，那片薄薄的衣料便被卷进了风里，他强撑着扭过头，无望地看着它被绞成碎，越飞越高，纷纷扬扬散在空中。
抓不住。
他昏昏沉沉地想。随后再支撑不住，歪歪头坠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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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没事的。”穆离安顿好一切，回到房间坐到床边上，拍拍温灵濯的肩，“你好好休息。”
“那千颜丹怎么办？”温灵濯半撑着木头床板坐起身，“燕兰承诺我，会从漱玉手上拿回千颜丹，但他们……”但唯二知情的当事人一起死了，千颜丹仍然下落不明。
穆离也叹，“等那小子醒了问问吧。”
“对了，他究竟怎么了？”穆离从一开始好奇到现在，错过太多事以致云里雾里的，观察了半天也没个定论，“温行舟没教过他修心吧？他似乎能控制心域空间，还吸收了大半漱玉的妖力……”
“等回去吧，正好我也有很多话……要一并问问温行舟。”温灵濯面无表情，顿了许久，又问，“心灵系的妖，譬如漱玉，是什么样？心修……譬如温行舟，又是什么样？”
他会问这个穆离也不奇怪，只是略作思考，便回，“妖，诞生于天地，汲自然气息而成妖气。因而大部分妖的能力与所生存的环境紧密相关，像木妖擅植，炽妖浴火，沙妖通五感，不一而足。但少数则会拥有天赋，拥有与习性无关的能力。”
“心灵系便是特殊的天赋，它不为哪一族类特有，极其少见……也很危险，因为它能直接触碰到心域空间，毁人神智、惑人心神。除了上古时期早已没落的神族丹元神君或是魔族的魇，也唯有心灵系的妖能拥有这种天生的力量。”
“心修也是同理，只不过修行的方法不同，他们并非天生，而是后天修炼而成。温行舟……他其实并不算是心修，更类似算命卜卦的道士，运用阴阳五行，并不涉及心域空间。”
“我几无见过善终的心修。大多操纵人心、玩弄情感，反而迷失在了自己的心域。也曾有过立志为心修正名的修士，只是后来被世人心中成见淹没，自戕了。”
“……我是想说，人有好坏，妖有善恶，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我知道。”温灵濯打断，拉起锦被往下缩回了暖烘烘的褥子里，声音闷闷的，“我只是……”却迟迟没有下文。
“只是不知道怎么看待他……”半晌后他终于问出了口，“是漱玉的妖力让他变成这样的吗？”
穆离莞尔：“显而易见，不是。天赋是不会像妖力一样被吸收、被转让的，它就像呼吸，直到死亡才会彻底消失。”
“……那他是妖吗？”
“世上人千千万，各个人不尽相同。如果你长了三只眼睛，就不是人了吗？”
“我没有觉得阿裴……奇怪。”温灵濯翻了个身，郁闷地背对他，“他只是能触碰心域空间、无意识制造幻境……”
“喂不要说得这么轻巧。”穆离戳了戳他，“光是心域随便为别人敞开就够受了，他只要扫一眼就知道你的生平来历过往云烟，你想什么全都一览无遗……”
“他能听我的心……？”温灵濯闻言忽而想起什么，猛地弹起，“一直都在听我的心？！”
怪不得……怪不得！温灵濯咬牙，怪不得裴青溯贴心小棉袄一样顺心遂意，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从前种种全都串联起来，有了清晰的答案。
“……你那时没想到？”穆离一哂，他还当温灵濯全然不在意呢。
“当时我被困在他化出的幻境里……”温灵濯蓦地顿住，默不作声了。
他不太高兴回忆起那段裴青溯的记忆，生气这个骗子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更沮丧自己没能早点发现……
为什么不敢当面和他聊聊，为什么一直隐瞒着他呢……面对漱玉时，裴青溯在想什么呢，看到幻境里的过往，又会不会痛苦呢……
他晃了晃头，长长叹出一口浊气，萎靡不振，“我没想那么多。”
穆离似笑非笑，又拍拍他的肩，搭在其上借力站了起来，“那就别想了，等那小子醒来再说吧。”
“最后一个问题啊。”温灵濯偏偏头，懒懒散散撑着手歪在榻边，“温行舟不会一早都算到了吧？”
这个算命的骗子一向没有实话。破天荒收了徒弟，引他撞见穆离，独自留在莲城，若说他一无所知，温灵濯决计不会相信。
穆离耸耸肩，不答。
温灵濯抱怨：“咱们出来这么久，他也不传个信什么的。”
穆离半只脚已经跨出了门槛，闻言回头又笑：“……你知道人质什么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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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么？”萧珏蹙眉质疑。
温行舟一脸无辜，反问：“不像么？”
萧珏不大满意，鼻子里出气轻轻哼了声，嗤笑：“你过得比朕还要快活，这哪儿是人质……”
“臣惶恐。”温行舟笑眯眯盯着棋盘，又吃了几颗黑子，“臣可是兢兢业业为陛下切脉开药，不敢有半分松懈呀。”
“方才有人来禀，阿珺今日也不来。”萧珏又啧了声，按按眉心强压下晕眩之感，随手搁下子，“猫妖之事，还未了结吗？”
温行舟抿唇笑笑，并不答。
萧珏摆摆手，“不是说了么，你尽可畅所欲言。”
“底下的人，总是要瞧着陛下的脸色站队的。”温行舟轻轻巧巧又取走了他三两颗子。
他不得不投子，半真半假地装作气笑，“我的脸上哪还有颜色？”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恐怕早已谋算着要找新主家了罢。”萧珏止住温行舟拣棋子的手，随意一摆手示意不下了，“藩王，权臣，未来天子……但凡你脚踏出我寝宫半步，就会有数不胜数的人明里暗里刺探遗诏的消息。”
温行舟讶异：“陛下居然还会留这种东西？”
“……当然——”萧珏话中一顿，“连影都没有。”
他问：“阿珺同我说了猫妖之事，妖盟的简书我也收到了。但司星监的奏章我仍然留中不发，迟迟不作表态，你怎么想？”
“稳定民心，不起纷争。最近将将安置流民，不好大张旗鼓惹得人心惶惶。不过我说，陛下直接授意世子去做，不好吗？”
“于她如何？于司星监又如何？”萧珏淡淡笑着，捡起云子扔进一篓墨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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