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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梦中人 ...


  •   漱玉盯着水镜中燕兰安安静静的睡容,指尖犹眷恋,亲昵地隔空划过她脸颊。

      他收起水镜,垂着的眼眸看不出神色,“他带走了我的妻子。”

      裴青溯却觉可笑,淡淡讥讽,“真新奇的笑话,你不是男宠吗?”

      漱玉不恼,甚至温和地冲他笑笑:“你对我敌意何必这么深呢?我也算得上,是你半个老师。”

      裴青溯冷冷:“哪门子的老师?”

      “我教你心域,教你操纵人心——这些你那个吊儿郎当的师父会告诉你吗?”漱玉好整以暇,盯着他的双眼。

      漱玉要看穿裴青溯,简直太简单。涉世未深偏偏自诩高深莫测的少年,那些应激似的讽刺早早暴露出他的情绪。
      他的心在动摇。一边下意识地排斥一边控制不住地接受。

      没有人能拒绝掌控力量,至少裴青溯不能。他们从来都是一类人。

      “……你教不了我。”裴青溯忽而叹息,语带失望。

      “看看你的心域。”他脚步一转,主动朝他逼近,“我送你一件礼物……老师。”

      漱玉面色一僵,不由得后退避开裴青溯的靠近,却不等他开口问清楚,心域幕景便倏然转动,幻化成点点光影。

      “在你入侵我心域的同时,我也能看见你,从头到尾、一清二楚。”裴青溯站在他身边,替他定格了时间与空间,落在其中一幕,“所以,轮到你了。”

      “不……不!”那一晃而过的脸刺痛了漱玉的眼,他近乎本能地抗拒,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那张脸,那个已经数十年不曾入梦来见他,这世上唯一爱他、又恨他入骨的人。

      淇年轻时便有南靖第一美人之称,柳眉如烟,双目秋水,青丝垂腰随风盈盈,袅娜婷婷舞步翩跹。纵然用尽一切美好的词也描绘不出她半分颜色。

      下一秒她被活生生撕裂成无数片,化作无意识的怨灵,缠绕在黑衣人的手心,被他炼作诅灵,散入水渠之中,永生永世诅咒水妖族。

      黑衣人缓缓转过身,对上漱玉的眼,摘下兜帽,露出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真恶心啊。”
      裴青溯不知何时无声无息走到他身边。

      “灭国流亡,你的母亲被族人献给了蛟龙换取片刻栖息。你说,她生下你的时候,是开心初为人母,还是痛恨沦落至此?”

      “你对异族父亲没有印象,看来他不爱你,也不爱你的母亲。这双异瞳却让你吃尽了苦头。明明是卖了你的母亲换来的苟活之所,你的所谓族人没有丝毫愧疚抑或感激。他们视你为耻辱。”

      “你活该。”

      裴青溯面无表情地判决,高高在上盯着他,黝黑的眸子晦深,看不清情绪。

      “你发现母亲的一举一动并非真心,你觉得奇怪、愤怒,你恨水妖族,恨得咬牙,恨得沥血。”

      “淇却最恨你。”

      “闭嘴!”漱玉发了疯一样攥住裴青溯的衣领,手指却颤抖着早已脱力,被人轻轻一拨就推开。

      裴青溯歪歪头,一字一句轻飘飘地,好似在讲睡前故事,“十三岁你发现自己能够控制心智的时候不是就明白了么?你害死了她。”

      “是你一直在无意识地控制她,是你懦弱,逼迫她一次又一次妥协,造成她所有的悲剧。”

      “你活该,漱玉,你才是最该死的人。”
      用最温和的腔调还以最恶毒的诅咒。

      曾经漱玉这样对他,现在他照模照样还施彼身。

      可看着漱玉如同路边狂犬一般被逼得发疯,裴青溯却没有从中得带半点欣喜或是得意。他的心始终空落落。

      “你爱她吗?”他问,手指一划,一块块碎片重新拼凑出淇的容颜。

      漱玉癫狂地嗬嗬笑着,“你以为什么是爱?”

      “我当然爱她。她给了我生命,给了我一切……从生到死,为我所有。”

      “这就是爱……吗?”裴青溯喃喃,几不可闻。

      “其实我还挺喜欢你。”漱玉嗤嗤地泄了点气音,抢夺回心域的控制权,却也尚未从神志不清的状态恢复,“你是我百年来见过最像我的人,眉眼也有几分像淇……可惜你非要和那些修士掺和在一起。”

      “你以为他们是什么好东西?蠢货。他们在利用你!”

      漱玉封住心域,漠然将重新拼凑的那张脸庞碎成星星点点微光,如同妖死后散灵的模样消失在夜幕中。

      “你困住我是为了救燕兰?”裴青溯不理会,看着他动作,一点制止的意思也没有,“她的心域封得很死,只要是你的妖息她一定会排斥。你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是吗?”

      “我以为你只要得到她,没想到你贪图的比我想的还要多。”
      不仅要她的人,还要她完整的、清醒的爱……

      “但我可以答应帮你,”昏暗之中只露出他半张脸,神色不明,“我只要千颜丹。”

      “你没有资格谈条件,”漱玉仰头,淡淡道,“我动动手指就能捏死那个可怜的小医修……他现在,还在来找你的路上。”

      裴青溯闻言没有一点反应,直勾勾地盯着不知何处出神。

      半晌,他蓦地轻笑,侧过头,眼中一丝温度也无,“和我,有什么关系?”

      *

      “你废什么话呢?”

      温灵濯叉着腰,和一个比他矮上大半个头的小屁孩对着瞪,满脸不耐,“你爹娘呢?我跟你说不通,叫你爹娘来!”
      那小孩欺软怕硬,见来人不像好惹的,忙缩回了小团体里,和其他小萝卜头一起警惕地打量着温灵濯。

      他鼓着一股劲儿,冲温灵濯喊道:“你是谁啊?和这怪物什么关系?”

      怪物?

      温灵濯扭头看了眼哆哆嗦嗦抱着他腰害怕的幼年裴青溯,当即火冒三丈,挡在人面前给他撑腰。
      连讥带讽,直骂得小萝卜头们狗血淋头,慌慌忙忙作鸟兽散。

      见他们跑了,温灵濯长长叹出口气。
      天知道他怎么就走着走着又进了古怪的幻境里,半天摸不着头脑。不过经此一事,他也大概猜出来这究竟是谁的魇梦了。

      ……阿裴走过这些幻境时,会是什么心情呢?

      温灵濯不敢细想。
      他虽没听阿裴说起过一字半句,但想想也知道没什么好事。

      他匆匆要走,腰上环着的那只手却没有松开。

      温灵濯停住脚,回身揽住小裴青溯,“怎么了?”

      “你能带我离开邺州吗?”他紧紧攥着那片衣角,手上太过用力,无意识揉皱了衣裳,“……求求你,带我走吧……”

      温灵濯一愣,“你不回家吗?”
      他记得阿裴说过,他是邺州屠户家的养子。

      见小裴青溯不答,温灵濯也不强求。
      他不知道阿裴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被叫作怪物,为什么邺州平定他却被迫流浪。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会告诉你。”腰上的人半张脸埋在他怀里,闷闷出声。

      没等温灵濯明白这话什么意思,手倏然被抓着一拽,栽进下一幕景象之中。

      再抬眼,手上牵着的小孩已经不见了踪影,温灵濯循着悉悉索索的动静往外走,小裴青溯跨坐在院子的墙头,正冲着邻人高声笑。

      “哈,是樊大伯啊,”对上男人惊恐的目光,他毫不在意,两条腿在空中晃晃悠悠,“你背着你娘子新找的姘头……我想想,好像是街西李家的寡妇,是不是?”

      温灵濯一跃跳上墙,和那男人也打了个照面。樊大伯气得直瞪眼,伸着手指来来回回点着两人,说不出半个字。

      “大白天就别想你那些龌龊的事了,”裴青溯冷冷回以一笑,“也少管别人家的闲事。”
      每每总是这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男人天天盯着他,不管裴青溯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要在裴屠户面前添油加醋恐吓一番。

      裴青溯松开手,刚要狠狠心一闭眼跳下高墙,就被温灵濯眼疾手快捞了回来,拽着他后领足下轻轻一点,稳稳落在平地。

      那些话却让樊大伯挎着菜篮回家的娘子听了个正着。
      她一动不动站在家门口,恶狠狠盯着裴青溯,冲上来就要活撕了他那张乌鸦嘴。

      温灵濯无妄之灾,被连累一起加入战场。他拼命要拉开樊娘子铁钳一样掐着阿裴脖颈的手,又被她的小姐妹扯着头发拽开。

      场面越来越热闹,越来越混乱,樊大伯远远观望着,连滚带爬趁乱跑了。

      “你男人跑了!跑了!你抓着我们做什么?!”温灵濯几乎崩溃。

      有人比他更崩溃。

      樊娘子一腔恨意如数倾泄在裴青溯身上,又抓又挠,“你为什么要说!为什么要听见……”
      都说裴家的孩子中了邪,不能轻信。但这话骗骗别人可以,她自己心里怎么会不清楚?裴青溯的话没有一句是假。

      “我若是你,先阉了负心汉再和离,好过守着赌徒过日子。”裴青溯撑着手坐起身,脸上清晰印着泛红的巴掌,口中满是血腥气,“你就算杀了我,我也当你懦弱。”

      不过是不敢面对,转而迁怒。

      纵然樊大伯有一万个不是,他一无是处干什么砸什么,他嗜酒好赌挥霍无度败光了家业……可她嫁给了他十多年,一日是如此,十年也是如此,不过是蒙着眼睛过日子。
      原本平静的生活一朝打破,她不能再自欺欺人,可是改变需要勇气,而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裴青溯发泄没有任何后果。

      究竟是裴青溯可恨可怖……还是她日夜相处的丈夫更可怕?

      樊娘子心中一动,松开手,掩着面哀哀哭泣。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却只会小声背地里议论,看啊,裴家的那个怪物,总是带来不幸的事呢。

      修士耳目灵光,温灵濯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他心里出离愤怒,直直盯着地上的阿裴,蹙眉不语。

      他一把牵着阿裴的手将他拽起,头也不回撞开人群带他离开。

      人群傀儡一样依旧紧紧跟随在他们身后,只要停下就会一股脑蜂拥而上,反反复复念着怪物怪物。

      “让他们滚。”温灵濯烦了。

      身旁的人没说话,人群倒是乖乖地瞬间消散。

      都看到这儿了温灵濯能想不明白裴青溯什么意思么?

      将他困在自己的幻境里,告诉他自己不愿提起的过去、未曾坦白的能力,让他看见自己所有的自私、不堪,绝非善类。

      然后呢?

      一个劲地强调自己是怪物,想要听到他什么回答呢?是想让他知难而退,还是逼他接受真正的自己呢?

      他心里冷笑,止不住地生气,气的东西太多他自己也想不清楚该怎么说。

      他强压怒火,问:“你在哪?”

      裴青溯撇开头不答,转而说:“你回客栈吧,千颜丹我会带回来……”

      “我问,你在哪?”

      温灵濯浑身发抖,鼻头酸酸的,水汽渐渐氤氲模糊了眼前,他一咬牙,扭头就走,“不说算了。”

      小臂倏然被人拉住,下意识抓得很紧,又猛地松下力道。裴青溯半抬着手,似乎是想抱他,顿了顿,还是收了回去。

      他无措地看着温灵濯眼尾的湿意,轻声,“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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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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