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异世仲裁庭》知浔可休思

3、当众羞辱与反诘

　　几天后，妮可的身体基本恢复。宅邸里压抑的气氛和匮乏的物质条件，让她意识到闭门不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需要了解这个真实的世界，不仅仅是透过发霉的法律典籍。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决定出门，去王都的公共花园走一走。这并非为了散心，更像是一次实地考察——观察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人们的言行举止，以及……可能存在的，新的“案例”或者是“制度规则漏洞”。

　　露珠战战兢兢地跟在她身后，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不断张望着四周，仿佛随时会有猛兽从花丛中扑出来。

　　王都的公共花园，是贵族与富裕市民喜爱的社交场所。精心修剪的灌木丛组成复杂的几何图案，繁花似锦，争奇斗艳。清澈的人工溪流潺潺流过小桥，白色的大理石雕塑点缀其间。绅士淑女们三三两两，穿着华丽的服饰，低声谈笑，空气中弥漫着花香、香水味和一种无形的、阶级分明的氛围。

　　妮可穿着一身依旧是过时款式的浅灰色长裙，在这片流光溢彩中显得格格不入。她并不在意，目光冷静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如同一个市场调研员在分析数据。她注意到人们交谈时的礼仪，不同阶层人之间的距离感，甚至侍从们服务的流程。

　　然而，她试图低调的观察并未持续多久。

　　“哦？看看这是谁？我们尊贵的妮可小姐，终于有勇气出门了吗？”

　　一个娇柔做作，却带着明显恶意的好听女声在前方响起。

　　妮可抬眼望去。不远处的玫瑰丛旁，站着两个人，正是她记忆碎片中的主角——奥兰多·辉星，以及依偎在他身侧的莉娜。

　　奥兰多依旧是一身剪裁合体的法师袍，衬得他金发碧眼，英俊不凡，只是眉宇间那抹倨傲更加明显。而莉娜，穿着一身嫩粉色的蓬松长裙，妆容精致，手里拿着一把蕾丝折扇，此刻正用扇子半掩着唇，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怜悯和一丝快意的嘲讽。

　　周围一些人的目光被吸引过来，带着好奇与看热闹的神情。

　　露珠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想拉住妮可的衣袖往后躲。

　　妮可却停下了脚步，身体站得笔直，静静地看着他们，没有任何要躲避的意思。该来的总会来，逃避只会让对方的气焰更加嚣张。

　　奥兰多皱了皱眉，似乎对妮可的过分平静感到不悦。他习惯于看到对方在他的目光下退缩、哭泣或是愤怒失态，而不是这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妮可，”他开口，声音带着法师惯有的清冷和一丝施舍般的“劝诫”，“那天的事情，虽然你当众晕倒有失体统，引来不少非议，但我奥兰多并非不近人情。你若肯公开承认是自己体弱，并为引起的流言向莉娜道歉，我可以考虑不再追究。”

　　莉娜在一旁恰到好处地露出委屈又大度的神情：“奥兰多哥哥，别这样……妮可小姐或许只是一时想不开。只要她愿意道歉，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一唱一和，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试图将“加害者”与“受害者”的身份完全颠倒。

　　若是原主，恐怕早已被这无耻的言论气得再次晕厥。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

　　“真是不要脸，都被退婚了还出来丢人现眼……”
　　“奥兰多少爷真是仁慈，还给她机会……”
　　“莉娜小姐真是太善良了……”

　　露珠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为自家小姐感到无比的屈辱。

　　就在这时，妮可动了。

　　她并非冲向那对男女，也没有激动地反驳。她只是向前迈了一小步，步伐平稳，目光如同精准的尺子，首先量度了莉娜，然后，定格在奥兰多身上。

　　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剥离了所有情绪的质感，瞬间压过了花园里的嘈杂。

　　“奥兰多·辉星法师，”她用了正式的称呼，仿佛在法庭上点名，“首先，我需要纠正你一个事实性错误。我当日的晕倒，并非‘有失体统’，而是在遭受你单方面、于公开场合进行的，具有强烈羞辱性的解约声明后，身体产生的应激反应。这是因果关系，而非是独立事件。”

　　奥兰多和莉娜都愣住了，周围的声音也瞬间低了下去。所有人都被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开场白镇住了。她不是在哭诉，不是在咒骂，而是在……“纠正事实”？

　　妮可没有停顿，语速平稳，条理分明，继续她的陈述：

　　“其次，关于‘流言’。流言的起点，是你，奥兰多·辉星，在中心广场的单方面行为。你既是行为的发起者，就应当预见到行为可能引发的舆论后果。试图将舆论的责任归咎于被动承受一方的我，这在逻辑上，是不成立的。”

　　奥兰多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想开口打断，却发现对方的话语如同紧密的链条，让他一时找不到插入的缝隙。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妮可的目光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匕首，直指核心，“关于你提到的‘婚约’。在我所认知的，任何具备基本文明规范的社会里，一份由双方家族正式订立、并有公证人见证的婚约，其性质，首先是一份‘契约’。”

　　“契约”二字，她加重了语气，在花园安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掷地有声。

　　“单方面撕毁契约，尤其是在未与另一方进行任何事前协商的情况下，于公开场合宣布，这本身，就是对你口中常挂着的‘贵族荣誉’和‘体统’最大的践踏。”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可辩驳的力量，“这暴露的，并非我的‘体弱’，而是你，奥兰多·辉星，对‘契约精神’的极度匮乏，以及为人处世中，最基本的‘礼节和尊重’的缺失。”

　　她说完，目光平静地收回，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段严谨的案情陈述。

　　整个花园仿佛被施了静默魔法。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站在阳光下，身形单薄却脊梁挺直的灰裙少女。

　　她……她怎么敢？她不仅反驳了，还用一种他们从未听过，却感觉无法反驳的逻辑，将奥兰多少爷的行为批驳得体无完肤！契约精神？礼节缺失？这些词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奥兰多骄傲的脸上，也抽在了所有默认他行为合理的人的心上。

　　奥兰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英俊的面容因为惊愕和羞怒而微微扭曲。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那些惯用的、基于身份和力量的斥责，在对方这纯粹基于“道理”和“逻辑”的指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第一次，在一个他视为尘埃的女人面前，感到了词穷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狼狈。

　　莉娜也傻眼了，手中的折扇忘了摇动，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妮可。

　　而在不远处，一株茂盛的月桂树下，一个一直静静站立，身着不起眼黑色长袍的身影，微微抬起了头。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线条优美的下巴和一抹似笑非笑的唇角。

　　他的目光，穿透了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妮可身上。那目光中，带着一丝长久沉寂后被点燃的、浓厚的兴趣。

　　“有趣的灵魂……”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消散在花园的风中，带着一丝金币碰撞般的磁性回响。“竟然在这个无趣的角落，看到了……‘规则’的闪光。”

　　妮可没有注意到那道来自阴影处的注视。她只是淡淡地看了眼神情精彩的奥兰多和莉娜，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露珠，我们走。”她转身，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论，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在肩头的花瓣。

　　在众人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她带着依旧处于震惊和茫然中的小女仆，从容地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阳光依旧明媚，花园依旧绚烂，但某些东西，已经从这一刻起，悄然改变了。妮可这个名字，以及她所带来的那种冰冷的、不讲情面只讲规则的风格，必将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这王都的权贵圈中，激起越来越大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