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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P 6 空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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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心中有了空洞,痛苦便会顺着记忆进入,让空洞变为实体而真实存在。痛苦因此滋生。没有缘由,没有答案,在须臾呼吸之间充满整个心脏。
悲观的想法形成时,下课铃声刚好响起,孙雅婷准备去外面透口气。没走出教室门,赵子涵就跑了进来,板着脸把她拉到走廊。
围观的人不停起哄,孙雅婷甩开赵子涵的手,示意他跟着自己往楼下走。赵子涵觉得大不了去操场好好聊聊,不曾想被带到了初一年级的教师办公室门口。
“你什么意思?”赵子涵退后了几步,“准备再告我状是吧!我给你脸……”
“像你这种蠢货霸占义务教育的名额,真是天大的浪费。”
赵子涵伸手想推一把眼前让他难堪的人,孙雅琪却指了指太阳穴,笑着说让他好好想想。“信不是我给她的,我没必要为了告状和你扯上关系,别把我对你的客气和礼貌当成我对你有意思,若不是因为你是她班上的学生,我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你……把信给你们班主任了啊!”
“用你有限的脑容量好好回忆,那天我压根就没接,掉地上的信谁捡了又给了谁?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第一,你自恋也好自作多情也好,你自便,但我不会对蠢货感兴趣;第二,她原本是我们的班主任,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你们的班主任,背后谁眼红谁搞鬼,请你这个自作聪明的人好好想想;第三,不服气的话请用成绩说话,这里是学校不是你这种烂人摆烂和比烂的地方!”
“你……你!你!!!”
赵子涵气得把袖子撸得起,孙雅婷朝他翻了个白眼,侧身看了看办公室里,提醒他最好现在离开,不然有他好受的。赵子涵回头看了一眼,咒骂了几句孙雅婷后离开。办公室里,抬起头的杜熠宁朝她招了招手。
“这么准时?”杜熠宁推了推桌上的一沓试卷,“帮忙发下去吧。”
“你这声音,不会是被抢了公开课哭的吧,那么沙哑啊?”孙雅婷捧起试卷,“还能上课吗?”
“你天天毒我,我能不哑吗?”杜熠宁把水杯装满,拿起课本和教案,“走吧,上课去”
“不请个假吗?每天活人微死的状态,不利健康啊。”
“请假?你批吗?”
“等我做了校长,你的假单秒批”
“等你做校长,我都退休了”
孙雅婷很认真地停下,看着杜熠宁说:“也就15年,离退休还早呢,你坚持坚持。”
“哈哈哈,好,孙校长,快走吧。”杜熠宁拍了拍孙雅婷的肩膀,“为了享受VIP秒批假单的待遇,我会坚持的。”
孙雅婷心里的空洞在杜熠宁手掌贴上那刻被盖住,但很快,痛苦便从里面蔓延开。“我没开玩笑!”
“知道啦知道啦,中考完再说吧哈~”
“走着瞧吧!”
孙雅婷看着讲台上的杜熠宁,心里的空洞又扩大了些。同桌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她低下头,翻开本子记笔记。
还有两个月,她就会毕业。再用15年,以大人的身份站到杜熠宁面前。在这之前,她要做的就是努力够到目标——顶尖师范院校、企事业单位公务员,以及,守住自己的秘密。
孙雅婷在初三3班上语文课时,初一7班的教室里正在上数学课。往常一到数学课就全神贯注的赵子涵眼神空洞,盯着黑板发呆。
初一上半学期,7班的班主任是个刚毕业不久的教英语的姑娘,被气哭多次后直接撂挑子不干了,不单单不当班主任,连教师也不干了。杜熠宁就这么从毕业班又回到了初一。
赵子涵想起学校里的流言,确有因为空降的博士教师挑走了初三3班,杜熠宁赌气回到初一带班级;但也有传言因为有学生对杜熠宁表白,杜熠宁自己提出了不带毕业班。
“总不可能是那毒妇吧!”赵子涵嘟囔着。想到孙雅婷那高傲的嘴脸,他恨不得挖了自己的眼,怎么就喜欢了这么个毒妇!
仔细想想,孙雅婷虽然讨厌,但也没瞎说,那天她确实没接情书,而自己碍于情面先走,至于后面谁捡了又交给杜熠宁就不得而知了。
算了。杜熠宁只是班主任,又不是自己的妈,她好不好关他赵子涵什么事。想着想着,赵子涵一肚子火。在孙雅婷眼里他赵子涵居然是蠢货?还说比成绩?!老子数理化成绩沄洲数一数二好嘛!文科好有什么用!再说了,杜熠宁现在可是初一7班的班主任,要孙雅婷这个初三3班的人指手画脚干嘛!
数学老师捏了个粉笔头扔到赵子涵脑门上,赵子涵的心思才回到课堂。想要课后再去找孙雅婷的心思也更加笃定起来。
***
“好了,”杜熠宁放下粉笔,拍了拍手,“课本内容到这里已经全部完成了,接下来的两个月,重点是查漏补缺。”
眼看学生们没什么兴致,杜熠宁合上教案,走到了讲台一侧,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带着赌一赌的心态,她决定跨过那条和同事约定好的互不干涉的协议。
“在上周的班会后,应该有人收到了‘分流’提议,也有家长给我发了信息来问我的意见,说实话,我跟你们大部分人一样迷茫,因为从学科角度来讲,小学一年级开始到初三九年级,九年时间并不足够来检验这门课的成果,往小了说,它关乎我们人生最基础的东西,关于语言、思维方式,再往大点讲,它关乎三观、未来理想甚至是宇宙。不过,正因此,它反而是当下最该轻松面对的。”
孙雅婷双手环抱,一副老干部听讲座的姿势让杜熠宁会心一笑。
“收到分流建议的人没必要觉得难受,因为以后的高考、专业选择、职业规划,甚至恋爱结婚,本质上都是分流都是一次选择,也就是说,从中考开始你们将真正体验和理解选择对自己人生的作用。但说白了,以上种种也只是一次选择而已,选A还是选C,只是得分高低的区别,分数高低并不能代表全部。当然,如果能在选择前做好充分准备,把最简单的背诵和默写拿下,会让你在做选择的时候轻松一些。用你们喜欢玩游戏的方式讲就是收集好升级材料,至于要不要升级,怎么升级,看抽到的武器再看。再看的前提是你拥有选择权,一种更加积极和主动的心态和能力。”
说完,杜熠宁目光掠过所有人:“还有一件事,相信大家也收到通知了,下个月的公开课会有周老师来上”
“说好的最后一课呢?”孙雅婷松开环抱的手,“每一次选择都应该紧紧抓住,不是吗?”
杜熠宁嗯了一声,回到讲台,拿起粉笔转身写下了课后作业:以“知难而退”或“迎难而上”写一篇不少于600字的作文。
“弱爆了!”孙雅婷气鼓鼓地合上课本,课间休息的铃声也再次响起。她无法接受杜熠宁就这么放弃。
“又说我?学委写1000字!大家没意见吧?”
“你个唐老鸭好好保护嗓子吧,弱爆了!”
***
楼下,数学老师一喊下课,赵子涵颼一阵风似地跑出教室,三步并两步飞快奔上楼梯,结结实实和杜熠宁撞了个满怀。
孙雅婷及时出现拉住了杜熠宁而杜熠宁一把拽住了赵子涵,三人几乎异口同声的喊出了声。
“跑什么啊!”杜熠宁扶稳赵子涵,声音里满是惶恐和怒气,游学的意外让她对课间学生们的疯玩有了PTSD。
看到孙雅婷瞪圆了眼,赵子涵呃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借口。杜熠宁伸手一把握住他的后脖颈,拖着他往下走,边走边训斥他在楼梯上奔跑是极其危险的事情。赵子涵抬头看向孙雅婷,她俯视的眼神里似乎有种想手刃他的冲动。
“你为什么突然不做初三班主任了呢?”
“闲我管住你了是吧!”
“到底是谁跟你表白了……他不知道你这么凶吗?”
杜熠宁松开手,看向赵子涵的眼神里满是不安。干涩的喉咙开始冒火,心里的恐惧和酸涩涌向了脑门。
把赵子涵按回教室,杜熠宁回到办公室,坐稳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在抖。如果赵子涵在楼梯摔倒了,那她的职业生涯也该到头了。或许,早该到头了。
为什么在即将完成第一轮毕业班的时候回到初一重新开始?这是杜熠宁的秘密。在她看来,应用数学博士毕业的海归提出要接手初三3班,硕士学历的她只能退出,这是一个完美的解释和理由。相较于被学生表白,技不如人,就像周老师“抢走”公开课一样,更加公开、合理和完美。
学生的表白也的确是个应该规避的麻烦,只是在副高职称评选要求的“两轮毕业班”硬性要求之前,这个理由显得微不足道。她从没想过自证和自白这一步,她坚信小孩的喜欢来得快去的也快,何况,她的性取向是女人,她不是变态更不是罪犯。那些龌蹉的事情,道德不允许、职业操守不允许、她自己也不会允许。
话虽如此,她却不敢迈出柜子一步,即便在里面憋死,她都不会选择公开,哪怕被窥见都不行。
回到初一做班主任的真正理由在旁人看来匪夷所思,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样做是“安全”的选择——带毕业班教英语的男同事跟她表白,在遭到拒绝后说出了她在大学和学姐的事情。
“苍南师范的流言是真的吧,你和学姐的爱情”
“那你是听少了,我和校长还传了绯闻呢。不开玩笑,我拒绝你不是因为喜欢男或喜欢女,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同事而已。”
自己冠冕堂皇的说辞,刚好遇到空降的博士拿走自己种下的桃,杜熠宁得以安心地躲回柜子里。
看着保温杯外壳磕掉的涂层,杜熠宁的心也像被撞凹了。心里有个洞,深不见底,每当夜深人静压力巨大满腹委屈之时,它就会不断扩大吞噬一切。
***
不安瞬间吞掉了所有。
朱忆的手指停留在键盘的“保存”键上方,她的视线落在旁边那个代表小鼠生命体征的监控窗口上,一片刺眼的红色警报和归零的直线。她不敢呼吸,只是死死地盯着,仿佛能用意志力让那条线重新跳动起来。
跟了两周的小鼠死了,她的实验数据再一次卡住了。她拿起手机想打给陈到欣汇报,但很快意识到打过去小鼠也不可能活过来,而陈到欣不会给任何安慰。
朱忆深呼吸之后放下手机,用颤抖却迅速的动作检查通气阀、水温、电源,每一个步骤都精准无误,正因如此,绝望才更深一分。当她打开最后一个备份文件夹,看到那个刺眼的“文件已损坏”的提示时,她操作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邪了门了,真是倒霉透了!无法解释也无法接受,朱忆只能把不顺利归咎到运气上。
在座位发呆了几分钟后,她还是在实验小组群里@了陈到欣汇报了情况。不一会儿,鲁安安给她发了私信。
ANNA:节哀。等我下课,我们喝奶茶送小鼠一程!
ZY:有病吧……
ANNA:我需要安慰!我马上就来找你!暴风哭泣.gif
ZY:怎么了嘛?
ANNA:磕CP磕到内伤了
ZY:你……好好上课吧!
鲁安安总能莫名地安慰到朱忆,以奇怪的方式让她放松下来。
在放下手机的十几分钟后,提着珍珠奶茶的鲁安安就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实验室。放下奶茶,她就结结实实的抱住了朱忆。
“我有点伤心,”安安紧紧箍着朱忆的胳膊,“为什么相爱却没有好结局?”
朱忆推开安安:“你失恋了?不对啊,你不是用自己50年单身换顺利毕业顺利当上院长吗?”
“什么啊,我……”鲁安安拉过椅子,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压低声音,“我昨天问师父,如果重来,会不会再选择小姨?”
朱忆打开奶茶,喝了一口:“会吗?”
“会,师父说‘当然会,无论重来几次,我都会选她,我相信任何人在那个时间看到她,都会选她,但时间是向前的啊安安’”说完,鲁安安又抱住了朱忆。
“嗯,这回答很陈到欣了。”
“所以啊!太可惜了!”安安松开手,很严肃地看向朱忆,“但是,你不许!丘华不配,听到没!不允许和好,更不允许有重来一次选他的想法!想都不能想!”
“关我什么事啊?!”
“你发誓!不能苦兮兮地觉得失恋了,是你甩了他,知道吧,咱是大女主,不靠男人,再说了,要靠也得靠谱点的!”
朱忆笑着发誓。她知道,她也确信,别说重来一次,重来千万次,她都不会再选择丘华。蠢事只要干一次就够了,两次就是纯属自我作贱。她心里的空洞已经不存在了,下定决心分手那刻就已经填上了。相比情情爱爱,她关心自己的实验和论文。
“丘华之前来找我,他说让我劝劝你,我直接回他劝个鬼,他哪来的自信觉得你离开他活不了。他还去找了师父,说了什么不知道,我只听到师父说‘小忆下定决心那刻,你就被判了死刑。有时间想挽回,不如花心思写好论文顺利毕业’。从师父办公室出来,犹大脸色难看急了,还瞪我。他敢瞪我!哼,等我坐上高位,我给他穿小鞋!哼!”
鲁安安打开奶茶,狠狠吸了几口,抱怨茶底太苦,而后开始讲和药企谈判的事情。朱忆笑着拿起震动了一下的手机,点开,是陈到欣的留言。
阎王(陈到欣):继续,右键-新建文件夹-重命名-基于第N次失败的新受体,备注写上《小鼠判官朱忆的第N次轮回》。
看着自己师父的留言,朱忆笑出声来。鲁安安凑过来看,吐槽起陈到欣的精神状态。
***
两天睡眠时间加起来不到4小时的陈到欣坐在院务会议的桌前,看上去神采奕奕。无人知晓她凌晨4点结束手术,在ICU守到病人体征平稳后才匆匆来到院务会议上。
大小事一手抓的副院长老吴坐在主席位,顾雯坐在老吴左侧,分管行政的另一个副院长坐在右侧,其他科室的主任和代表参会分散在左右两侧。陈到欣坐在靠近后门口的位置,却获得了最多的目光。
“小陈,你大胆设计的新方案我们看了,药企也同意谈判推迟到周六,但资金呢?”老吴还是一如既往地会抓重点,“医院筹是个思路,但你也知道医院里各个科室各个主任各个实验组项目组,都需要钱。”
顾雯看向一脸笃定地陈到欣,她能帮忙说服医院自筹500万,但国自然基金和李明星家族慈善基金会的钱到账都需要时间。在资金到账之前充满变数。副院长他们正等着陈到欣犯错。
陈到欣放下手机,眉头一皱,随即露出微笑,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轻敲了敲。
“我说过,资金不是问题,我只是给医院一个选择,拥有100%话语权的选择。”陈到欣抬了抬手,“哦,安安不在啊,那谁,给我倒杯水。我渴了。”
副院长的助理起身,副院咳嗽一身,他又坐下。顾雯朝坐在后排的人看了一眼,男孩又站起给陈到欣倒了杯茶。喝完水,陈到欣说了声谢谢。
“医院筹,那最好,不至于落得失去未来十五年之内最佳项目的主导权;不筹,那也无所谓,排队想要进场的资金还有成倍之多。”
她停顿了一会,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人,目光落在顾雯身上。顾雯瞪了她一眼。
“院方还是很看好陈教授的项目,”老吴换了口风,“当然,责任状也还是要签的,谁都一样。”
陈到欣挑挑眉,脸上笑着,心里却很反感老吴这套官僚作风。资金来源都写明了,他还非要装腔作势一番。所谓责任制,无非是划分责任的“对赌”,是背指标,但形式不是“商业对赌”,而是“科研绩效+行政问责”双轨制下的风险划分。
这个坑,陈到欣不想跳,但也必须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