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坊王后》月照水

7、迷梦1

　　大丫今天没有买到面包，杜妮亚婶婶告诉她赛德从她那里拿了十五个铜子，未来三天梅尔希要送三袋面粉过去。

　　大丫捏着衣角不知作何回答，妈妈告诉她爸爸早餐送了一袋面粉过来，让她拿了面粉钱再买几个面包回去，妈妈现在怀孕了，饿得特别快。加里奥在面包房门口等得不耐烦，进来刚好听到杜妮亚婶婶的话，他叹了一口气掏出一个铜子：“杜妮亚婶婶，给我们黑面包吧。”

　　“对不起。”大丫提着篮子跟在加里奥身后，她知道加里奥总是在帮她。

　　“下次梅尔希婶婶不给你铜子，你就别出来买面包了，你别什么都听梅尔希婶婶的。”加里奥双手插在兜里，他歪着头问大丫：“城西集市招童工，你究竟去不去？”

　　“童工是干什么的？”大丫跟着加里奥去过几次西市，西市不仅有加里奥家的蔬菜摊，还有卖铺满了馅料的烤饼，还有香甜的饮子，还有油量发光的家具······每次大丫跟着加里奥去西市眼睛都不够用，那里有穿着裙子跳舞的姑娘还有胳膊和石头一样粗壮的汉子，大丫每次看到了都特别羡慕。

　　“你记得马尔罕大叔吧，她老婆怀孕了，不能跟着他出摊，他需要一个替他跑腿传话的童工。”加里奥扭头看了一眼大丫，大丫虽然瘦，人却很机灵，她早就学会了顺着赛德打她的方向避开，跑腿传话这等小事大丫肯定干得过来。最重要的是马尔罕大叔为人实在，他总是在西市买烤饼吃，加里奥妈妈从来没舍得给加里奥买过一块，加里奥替马尔罕大叔跑过两回腿，一次马尔罕大叔请他吃肉馅饼，一次请他喝蜂蜜水，加里奥舔舔嘴巴，他现在要不是要看着小妹妹分不开身，这样好的工作哪里会轮到大丫。

　　“可是，妈妈需要我。”大丫双手提着篮子有些为难，妈妈现在怀孕了，她怎么走得开？

　　加里奥烦躁地看着大丫，有时候大丫又笨得厉害。他都能看出来梅尔希婶婶一直在利用大丫和梅格，大丫心里无论怎么过不去还是偏梅格过来。加里奥想来想去还是说：“赛德叔叔现在留在家里推磨了，你不需要再骗梅格来推磨。梅格不能一直给你家推磨的，安德森叔叔知道了会杀了赛德叔叔，赛德叔叔知道了会打死你的。”大丫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加里奥一会看看大丫一会又抬头看看天，最后他烦躁地挠挠脑袋说：“大丫，你去做童工，自己吃饱了，赏钱带会去给梅尔希婶婶也是一样的。”

　　“我回去问问妈妈。”大丫心里也认同加里奥的话，如果她能赚钱回家，妈妈就不要梅格来推磨了。

　　“你可千万记着。”加里奥点了一下大丫的脑袋，他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对了，你还要一个正式的名字，在西市可不能‘大丫’‘大丫’那样叫你。你说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没有名字呢？”

　　“我也想要一个名字。”大丫抿着嘴唇，小时候不觉得，后来小伙伴欺负她，说傻子梅格都有自己的名字。大丫跟梅尔希提过，梅尔希什么话也不说就抱着她哭，后来她渐渐就不提了。

　　晚上大丫和梅尔希提了童工的事，梅尔希捧着肚子说她的难处，大丫一直是梅尔希的希望和依靠。梅尔希抱着大丫：“你父亲最近又不干活了，妈妈需要你。大丫，没有你，妈妈保不住肚里的孩子的，大丫你要保护妈妈和小弟弟。”梅尔希把大丫的手放到她的肚皮上，大丫手心热热的，温暖的脉搏一下一下在掌心跳动。

　　接下来的事大丫记不清了，赛德喝醉了酒回来，他打了大丫又去打梅尔希。大丫一直记得那个被赛德打掉的小妹妹，她扑到了梅尔希身前，大丫只记得浑身疼，她眼前突然一黑，然后什么也不记得了。

　　赛德把大丫拎着扔到院子里，他抱着胳膊依在门边，如今梅尔希怀了儿子，大丫这个女儿就不需要白养着了。

　　“赛德，我这一次怀的是儿子，”梅尔希悄悄打量着依在门边的赛德，已经发泄过怒火的他终于冷静了些。她手脚并用爬起来走到赛德身边柔声说：“赛德，玛利亚说我这胎是儿子，等儿子生下来，磨坊就有人推磨了。等儿子生下来，我保证每天磨三袋面粉。”

　　赛德盯着院子里大丫团成一团一动不动小小的身影，他转头看着梅尔希秀美的侧脸，这个女人当年就是靠着一副好相貌吸引了他。赛德低下头看着梅尔希隆起的肚子：“我告诉你，没有儿子，我宁愿把磨坊卖了，也不会把磨坊给大丫做嫁妆。”赛德说完摇摇晃晃地走向床铺，把自己扔到床上呼呼大睡。

　　* * *
　　简达和红头发安妮跟着牛羊车队往红日城走，这一路全是往红日城送货的农民。健壮的农夫挑着装满鸡鸭的筐子，驱赶着不停哞哞咩咩叫的牛羊，走一会停一会，附近的岔路口还不断有人赶着牛羊插进来。简达不得不放弃骑马，她牵着马和安妮退到一边小树林里，让这些人和货物先走。

　　“要是有个专门的道路让他们白天走就好了。”安妮看着拥挤的人群，依靠挂在牛车车头上一小盏油灯照明，黑乎乎的人群挤来撞去，不时发出一阵争吵声。队伍停下来，有人出来协调，不一会队伍再次慢吞吞地移动起来，那里运送着整个红日城明天需要的菜蔬和肉食。

　　“哪里还有地方再建一条道路？再说了，现在送过去，明天一早红日城就能有新鲜的菜蔬吃，白天送，谁大晚上出来采买？红日城里的治安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好。”简达将马系到树干上，拿出帐篷：“我要在这里睡一晚，明天再回冒险者公会，你呢？”

　　“我总觉得心慌慌，好像有什么事发生。”安妮突然捂住心口，她有些犹豫地说：“我还是要进城去。”

　　“你的心跳了？”简达放下手里的帐篷，她将手放到安妮胸口，那里什么动静也没有。简达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确定吗？”

　　“我不知道，这几年每次回红日城我总是觉得心慌，”安妮牵着缰绳，她看向黑暗中的红日城：“我也不想理会这种感觉。但是，你知道的，这是指引。”

　　“那里是最后一个城门了，”简达看着人群消失在远方，她幽幽地说：“这几年你轮换着从不同城门进入红日城，红日城内部几乎被你走遍了，还是没有找到么？”

　　“今天是最后一次，再找不到我就跟你回红石镇。”安妮抚摸着马脖子，她盯着红日城的方向，已经好几年了，她总是会在接近红日城的某一刻心慌意乱，可是她的心又总是不跳，这让安妮很迷惑。

　　“安妮，你去吧，这一次慢慢走。”简达知道安妮几乎走遍了红日城，长寿种对于命定之人的执着，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希望，还是要不停地去找。

　　“嗯。”安妮翻身上马，她向简达告别：“明天冒险者公会再见。”安妮打马向前，她越过赶着牛羊的人群，从那些挑着胆子的农夫身边经过，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她：“快点，再快点。”

　　城门口停满了装满菜蔬的车辆，他们等着十一点钟声响起才能进城。安妮越过人群，她牵着马匹往小巷子里走去，这几年她几乎走遍了红日城每一个小巷，红日城每一条道路都刻在了她的心里。安妮在黑暗中走过一条小巷又一条小巷，黑暗中传来小孩子的哭喊声和妈妈温柔声音，还有睡梦中的呓语。突然安妮停住了，前面是一条拥挤的小巷，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黑暗中有个声音在呼喊她快点再快点。

　　安妮拉住缰绳，她拍拍马头将马留在了原地，只身往黑暗的小巷走去，蓝月下这一片密密麻麻的房屋像被拨乱的棋子挤挤挨挨。安妮不时碰到屋角和拦路的栅栏，这里的路如同密道一般曲曲折折，安妮站在一个半开的栅栏前，院子里有一片模糊的月光，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墙角，安妮一步一步走过去，她只听到胸腔里的心砰砰砰砰跳个不停，她蹲下来抱起地面小小的身影，如同得到一块稀世珍宝。安妮看向怀里的小人，她的嘴角有一丝黑色的鲜血，胸口微微起伏着，整个人不知道已经昏过去多久，裸露在外面的肌肤有些发凉。安妮坐到地上，将小孩放到膝盖上，她解下斗篷将小人儿包裹起来看着黑暗的房间轻轻说：“不要怕，我来了，他们不要你我要你。”

　　院子里大丫胸口微微起伏，她冷得厉害，呼吸也越来越弱。大丫身体越来越轻，最后从地面上飘了起来，蓝月就在她头顶上，仿佛一伸手就能抓到，她这是死了吗？可是妈妈怎么办？大丫竖起耳朵，她没有听到爸爸喊打喊砸，也没有听到妈妈尖锐的呼救和哭泣。真好，爸爸气消了，大丫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轻轻闭上了眼睛。